熏风吹动着一片片黄色的浪花在田野里翻腾着,那是后坡村的麦子又熟了,可是,西安市的川流不息的街道和灯红酒绿的楼宇却似乎显现不出新的变化来,依旧机械单调地重复着去年的颜色。然而,这却并不代表时间停止了行走,在西北第一建筑大学里,白书望和丰百合已经在这里结束了他们四年的大学生活,丰百合如愿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的研究生,去修古代文学专业,而白书望则听从了父亲的安排,打算去一家国企建筑公司工作。在毕业之际,正当他们惆怅该用一种怎样的方式去祭奠大学生活时,这个时候在基层做了一年行政工作的马思哲回到学校看望他们来了,于是,他们都听从了马思哲的建议,打算几人一起参加一场围城墙跑的13.7公里健康跑马拉松。
清晨,当太阳已经爬上山头时,他们按大赛时间准时到达南门永宁门城楼西侧100米处起跑点,随后要在比赛开始后经朱雀门—含光门—安定门—玉祥门—安远门—朝阳门—长乐门—建国门—和平门—文昌门,最后到达永宁门城楼东侧终点处。枪声一响,人群像潮水般一起向前涌动,充满历史痕迹的青黑色地砖上又留下一个个历史的脚印,顿时让他们有种跨越时空的感觉。在慢跑的过程中,他们一边听着歌一边或讨论着每一个城门的历史故事,或讨论他们关于将来的打算。而这个时候白书望才知道原来马思哲已经辞掉了基层的行政工作,也考上了师范类研究生,打算同丰百合去共同读完研后投身教育类工作。白书望这时听那个曾经充满热情拥有远大理想的马思哲谈起了自己离开基层的原因,基层工作很苦很累,但让人苦累的有时并不只是琐碎的行政工作,而是要深入农户与思想保守的农村人打交道,除此外,有时候还要执行一些没有实际作用的任务性政令,这都让他感觉身心疲惫。他说,当官者通常有三类人,一类是滥用国家政策,通过职权为自己谋私利的官,一类是机械的执行政策,不违法而只顾做权责内工作却并不会主动去思考人民利益的官,另一类是凡事都以人民利益为重,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官,而第一类和第三类官都比较少,较多的是第二类官,他们在自己职位上并不会去思考多余的事情,只是一味听从上级安排,上级安排啥事就做啥事,一切以完成任务为主,他们就好比是上级领导的肢体或器物,很少去主动建言献策或甘愿违背一些与实际不相符的过时的政令而只为民做好事。接着,马思哲就例证了一些工作中的事情发表了些他对基层工作的看法。而这时,白书望细细地听完了马思哲的话,说实在的,马思哲凭借他的学识和才华魅力,长期以来都让白书望感到很崇拜,以至于他过去在有马思哲在的场合都很少发言,只是细细地听他说话,然后自己再去进行深入思考。然而现在,随着白书望读书范围和内容增多的同时,他对一些事情也开始拥有了自己独立的看法,他并不完全认同马思哲说的那些观点,于是,在他略加思忖后,自信地说:“我承认也许你说的现象部分确是事实,但是我并不认同你那种将农村人的发展潜力仅仅用保守性三个字一棍子打死,事实上,农村人思想虽保守,甚至也很难相处,但这主要是由于他们生活的世界过于狭小封闭所造成的,他们保守,甚至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但是农村人却很重视感情,很诚恳,亦很有一股蛮劲,而这种感情和诚恳也正是由他们的生产方式培养出来的,比如农村人收麦子晒麦子时难免遇到大雨等天气,这个时候没晒麦子的人会主动过来帮晒麦子的人,因为谁都会遭遇这种情况,并且农村人住的房屋都比较集中,且一般都是带有院子的平房,这种集中性有利于他们相互串门往来,逢年过节都可以一起庆祝,所以这种居住方式生产方式决定了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和感情。并且这种感情是稳固的,而不是像城市居民那样,一层楼的四个居民户虽然近在咫尺,但却很少联系,因为城市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建立在短期经济交易之中,所以他们很少能产生像农村人的这种长期稳固的感情。但是农村人也很谨小慎微,因为毕竟他们一辈子几乎生活在他们的那片土地上,只跟土地住房打交道,所以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过程比较缓慢,而再加上部分基层领导的渎职利私行为让他们对政策和公务人员产生了防卫心理,所以有时候做工作会很困难,但是,农民是最讲究实惠最注重具体收益的阶层,所以只要公务人员真心实意为他们好,那么农民会特别信任公务人员,基层工作也会特别好做。而之所以会出现基层工作难做的情况,除了这些客观原因之外,也应该有基层工作人员的自身主观原因,那就是他们虽有理想,但却缺乏情怀,虽有情怀,但却缺乏融入,虽能融入,但却缺乏深入了解与实践能力。理想必须与情怀一致,情怀不是沽名钓誉,亦不是自我崇高,情怀需要真正自主性的关切,需要深虑后的冷静,需要实用性的反馈,需要默默无闻的品格,但是,能长期在基层中耐得住寂寞去全心全意为民服务的公务人员并不是特别多,而多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他们多考虑的是仕途升迁问题,主要工作目标则是想方设法提高任职内的当地GDP,而并不做长远打算。”
书望的话让马思哲和丰百合听得有点振聋发聩,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学土木工程专业的工科男读书和对社会问题的认知能力进步会如此快。但是他们转念一想,白书望之所以看得比他们更深入,是因为相比他们这些出生书香之家的子女而言,白书望自身就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他之前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只是并不自知,而现在随着他读书视域的扩大,他的认知能力越来越强,善于去反思他所生活的现实环境,他也就慢慢变得自知了。就像白书望说的那样,马思哲曾经是一个充满崇高理想的人,但是他的这种罗曼蒂克式理想在接触现实前只是一种浪漫空想,却不曾产生过真正发自内心的自主性情怀,而这种情怀必须在接触过现实后,靠信仰与坚韧去共同维持。马思哲曾经也拥有过这种信仰,并一次又一次在心底发誓一定要坚持下去,可是,当他想到虽很善良也很同情底层但却也对底层保持一定距离的丰百合,想到被自己内心视为第二种官的公务员父亲和大学老师母亲,想到这些他周围的环境,他很难远离他们去一个封闭偏远的地方追寻自己的信仰,他自己终究还是现实的。
跑步渐已越过五公里地标,他们三人喝了点路旁志愿者送的免费水,这时候阳光开始慢慢烈起来了,他们汗流浃背地喘着气,一边跑一边继续讨论着他们的话题。中途,马思哲和丰百合对白书望的事业前途和爱情婚姻表示出关切,白书望大喘了一口气说,他对自己的前途现在还是很迷茫,他打算先听从父亲意见,去建筑行业工作着,父亲一辈子是瓦刀工人,理想是让家乡的房子越来越高大漂亮,所以他当初选专业和现在工作都听从了父亲意见。“不过,我随后也有可能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吧”,白书望望着前方一个运动员奔跑的步子狐疑地说,“而谈到爱情,说实话,我曾经一直感觉自己夹在你们两人之间,就像是少年维特一样烦恼,哈哈。”说完这句话后白书望从容而释怀地笑了。
他的这句话让马思哲和丰百合都大吃了一惊,不过二人也随后都轻松地笑了起来。丰百合有点激动地说:“这么说你曾经还暗恋过我啊,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允许你和马思哲二人公平竞争,哈哈。”白书望也笑道:“那现在还有这个机会吗?”结果马思哲抢先说:“当然没有,丰百合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想抢也抢不走了,我允许你合乎礼仪地和她交往,以此来抵消你内心的烦恼,只是希望你可别也为情而自杀啊,哈哈。”白书望笑道:“怎么可能,维特虽然自杀了但是歌德却没自杀,我当然也不会自杀。”其实,白书望现在已经明白,他之前之所以特别喜欢丰百合,是出于仰慕她的才华,欣赏她的优雅气质,但是现在他细细想来,他们二人身上确实也存在着很多相互不易理解的东西,而他们也没有共同或类似的阅历和刻骨铭心的感情,他们拥有的也许只是相同的知识涵养和一定程度上相似的积极的人生观,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总隔着一种距离,而这种距离在她和马思哲之间却是没有的。而他自己,虽然现在对事业和爱情仍然充满了迷茫,但是他对两者拥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并且整个人也变得自信起来,虽然以后的路于他而言并不甚光明,但他依然自信坦然,欣然往之。
跑到十公里时,马思哲突然对白书望说:“其实我很佩服你,因为你身上具备一种坚韧顽强的生活态度,这种坚韧和顽强让你显得特别有人格魅力,我也相信你以后的一切都会因你的这种魅力而越来越好。”
白书望说:“其实一直以来我一直很崇拜你,崇拜你的学识和品德,更崇拜你和百合二人身上共有的那种西方人称的“绅士风度”,也许人是环境的产物,我今后也要试图融入你们生活的环境,向你们学习,成为更好的我自己”。
丰百合说:“其实人的生活就像这马拉松,甚至生活远比马拉松更残酷,因为马拉松同在一个起跑线上,而生活不是,但是同样,每个人所追寻的人生意义和目标也不同,比如那些目标短的跑五公里的人,一开始也许跑得特别快,但是他跑到五公里就停止了,而那些目标长远的跑41公里马拉松的人,也许现在还远远落在我们身后,但是我们跑到13.7公里就停止了,而他们虽步伐缓慢,却会去坚持跑完他们长远的目标,而对他们这些人而言,起点已不再重要。所以,我真心希望书望你,还有我们,都要向那些跑马拉松的人学习,而不要在乎起跑点和起跑速度,而是挣尽全力朝我们的那个方向奔去,这样,也许我们不会成功到达终点,但是我们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更不会产生遗憾。毕业之际,祝福你未来理想成真,也祝福你真心遇到适合你的爱情。”
离歌奏完,征歌响起,四年大学生活读完,既没有像高中时幻想的那般美好沉醉,也没有因为环境比较自由而消极惰志,白书望最终还是去参加了工作,他顺利进入了一家国企建筑公司里,入职后,他被分配到了贵州的路桥工程上,在工程部做测量员,新入职的他,首先需要做的工作是熟悉工程图纸,建立比较完整的需要的信息,比如该项目道路平曲线,竖曲线,横坡,纵坡,结构形式,路宽,桥梁结构特点等等,其次,他要根据图纸的内容去到工地现场熟悉情况,针对现场特点,心中要有一个预定的测量方案。随后,他要建立平面控制网,做出测量方案及复核报告。接着,要做原始数据的采集和内页处理;然后进行现场实际测量放样,最后,要做出竣工图,填充竣工资料。几个月后,他又被调离到了山东一个住宅区工程项目上,他看到了一幢幢楼像蜘蛛织网般架构起来,看到了一个个如他父亲般不畏严寒酷暑在工地上做苦力活谋生的农民工,也看到了公司员工之间的协作氛围,更了解到了整个建筑行业上下游之间的关系。
然而,在工作过程中,白书望却同时产生了新的迷茫,那就是他该不该一辈子去做这份工作,他是否喜欢这份工作,他做这份工作能对家乡和社会做出什么贡献,是否能激发自己最大潜能,发挥出最大价值。与此同时,他认识了一位云心水性的财务部门女同事胡清芙,并渐和她关系暧昧起来,这让他又产生了新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