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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白更楼和父亲白虎强老早把玉米地里的秸秆用架子车拉回场里摞好,并给牛提前美美实实地铡了一草房的草,再去一队磨面房磨了两袋小麦白面和一袋荞麦黑面,去星火街道榨了两瓶胡麻油,随后又把家里刚接上两年的自来水管用棉花缠紧以防管水冻凝塞流,并多交了些水费电费,最后打算在年28大集上去买些青菜和5斤猪肉,回来再把从王宝粮家买的鸡给杀了过年。而儿子白书望和白书财因之前与王宝粮家的两儿子发生了矛盾,白书望被同班的李海营家女子李梦远给老师告状了,因此他被老师多罚了寒假作业,而白书财尤其喜读父亲买回的《鲁宾逊漂流记》,对书中主人公在荒岛上的生存经历尤为感兴趣,镇日沉酣其中,于是白更楼见此也不强迁两孩子去多干农活,只是在他们有余暇之际刁空帮他揭车拉土,拉来后把院子里低洼的地方填平,打算再等过完年后拆了现在住的土房而在这宅基地上再盖起新的砖房来。
王宝粮把鸡卖给白更楼后,年前,由于家里收入窘迫,只买了二斤猪肉留着过年时招待亲戚,一天,王宝粮看见媳妇史银凤在给家里的两只土狗小黑和小黄拌食时,小黑吃了很多粮食,吃完后又同往日一样精神萎靡地躺在狗窝旁边去了,这时王宝粮猛乍打起了吃狗肉的主意,记得他小时候和同伴有一次一起偷吃马老汉家种的西瓜时,马老汉瓜地里养的狗突然间挣断了铁链向他们扑来,同伴一着急爬上了不远处的杨槐树,他跑得慢不小心被瓜藤羁拌了脚腕摔倒在地,狗就跑过来咬他,他用脚去踢,结果右脚的布鞋被狗叼走了,辛亏这时马老汉跑出来喊住了狗,他才免于被狗咬伤,不过他被吓得肝胆俱裂,一把鼻涕一把泪泻流着,同伴安慰他说不要哭,有一天我们一起把那只狗拉起来杀了吃肉,他惊奇狗肉也可以吃么,同伴说狗肉不仅可以吃,而且吃着狗肉喝着烧酒味道滋美得很呢,于是,从那一刻起他内心就一直萌生着吃马老汉家狗肉的念头,安料马老汉那一年底突然得了胃癌死去了,他远在江苏打工的独子回来后丧哭不已,痛惜自己没有孝敬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父亲的仅仅是一只狗,于是儿子就决定杀了那只狗和父亲一起陪葬,因此王宝粮吃掉那只狗的愿望也顿时幻灭了。
王宝粮提出杀掉那只只吃粮不管事彻日精神萎靡不振的狗时,媳妇史银凤首先出来反对,理由是两只狗都是她从娘家亲自拉来的一对双胞胎,并且它们是自己一手喂大的,她出山的时候两只狗一直跟在她勾子后边给她作伴,并且凶恶的小黄这时总会去玉米地里逮兔子,而温顺的小黑则一直陪伴在她跟前形影不离,她拔完草小黑就咬着草去堆放在一起,她种玉米小黑就用爪子去刨坑掩埋,她不能离开小黑,而王拴牛和媳妇孙婷娃则赞同,尤其孙婷娃觉着狗的主要职责就是看门,就是会对陌生人汪汪叫唤,这样的狗有一只就行,养两只会浪费更多的粮食,于是她特别支持儿子杀掉小黑。而王安生和王安平同母亲一样,是反对杀掉小黑的,因为在他们每天摸黑去上学时,小黑和小黄总是陪着他们把他们送很远的路才回家去,在他们要和同社的小朋友打架时,他们总是带着小黑和小黄,因此其他小朋友总会对他们忌惮三分,而在他们在家的时候,他们经常和小黑小黄一起玩,他们吃馍的时候,小黑小黄抱着他们的腿不停地摇尾巴,他们背着家人偷偷掐一疙瘩馍渣扔到空中,小黑小黄就会跳起来用嘴噙住,在他们走路的时候,小黑小黄跟在后边用两只前爪去踩着他们的脚后跟要求他们带着它们一起玩。所以,王安生和王安平极力反对杀掉小黑,而他们为了防止小黑被父亲杀掉,就偷偷地把家里的斧头和镰刀全藏起来,整日呆在家里保护着小黑,不出去找朋友们玩。
年二十九清晨,王安生和王安平两人从被窝里还冇爬起,父亲王宝粮已经要开始杀掉小黑了,他给小黑的脖颈上套了一圈细绳并用缰绳拴住,然后把小黑拽到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把缰绳吊在一根最粗的核桃树枝上,于是小黑就声嘶力竭地叫唤起来,王安生和王安平立马从被窝里钻起来,胡乱穿好衣服往院子里跑,这时奶奶孙婷娃和母亲史银凤进来拦住他们,把门栓拉上,母亲背对着窗户用手去掩盖孩子们的眼睛,奶奶则拽着两孩子的胳膊透过窗户指挥着丈夫王拴牛和儿子王宝粮。只见小黑的头颅仰起,呼吸紧促,喉咙里持续蹦出丝丝脆弱而有力的吟呻声,它的两只前爪不断向空里乱扑,后爪被王拴牛用两只手拽着乱蹬,王宝粮见小黑死得太慢就去灶房找来菜刀在小黑肚子上去划一刀,结果小黑乱扑,一刀扎在了后背脊梁骨上,王安平看到后声音沙哑地哭喊着,王安生攥紧拳头不停地敲打木质的窗棂,脚踢着窗边的土墙,这时小黄怒不可遏地吼喊着,它跑过来打算去咬王宝粮的腿,王宝粮从小黑背上拔下刀来对着小黄,然后把小黄用铁链拴在了狗窝旁的木橛上,小黄挣着铁链不停地向前乱扑,从空中跳起后又跌落在地上,脖颈被勒出一条血痕,王宝粮慢腾腾地复走到小黑跟前,见小黑的叫唤声越来越脆弱了,挣扎力度也减弱了,就在小黑的肚子上再补了一刀,鲜血就唰得一下溅到地上,他感觉到小黑的叫唤声停止了,腿也不挣扎了,就去解开它脖子上的细绳把它去抛在一个热水盆里,然后缓缓划燃他的烟锅打算抽完烟后去烫狗毛,这时小黑猛乍地一下从水盆里跳出来,抖了一下身子就用脆弱的躯体挣叫着往篱笆门外跑,王宝粮见状怔愣住了,小黄对着他继续扑喊着,王安平的眼泪已经哭干,王安生摔了窗边的一个镜子,他试图用力去挣开母亲的手,而孙婷娃看见杀死的狗突然活过来,不禁气笑了,她嘲笑着丈夫和儿子的无能,笑喊着让他们去抓住小黑,结果小黑的反抗太过强烈,他们一直扑了一个空,孙婷娃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拉开门栓从牛圈掮来一把?头往小黑头上一斫,小黑顿时四脚驻停瘫倒在地上,终于屏住了最后一丝息喊,王宝粮跑到跟前把小黑的头剁下来,然后把它和身体一起再次扔到滚烫的热水盆里后去抽烟。等王宝粮豁剥开狗皮之后,王安平把它埋葬在房后的一棵柳树下,并在上边垒了一座简单的石头坟碑,他解开小黄脖子上的铁链,抱着它痛哭,而王安生则跑去扯住父亲的袖子,用拳头去打父亲的脊背,父亲反手掴了他一巴掌,他还是用力地去反抗着。曾经,他不做家务被父亲打他忍受着,他和小伙伴打架被父亲打他忍受着,他因为要买一本教辅书资料偷了父亲五元钱被父亲打他也忍受着,可是当他亲眼看着父亲残忍地杀死了他亲近的小黑时,他不再忍受父亲对他平时的斥责,此后父亲叫他做家务他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父亲给他说话他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他叫父亲时想叫“爸”就叫“爸”,不想叫“爸”就叫“哎”,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叫。而自那以后,素日凶猛的小黄也变得郁郁不振起来,它吃东西很少,对所有熟悉的人或者陌生的人都停止凶喊或者乞尾,只有每当听到门口有摩托车声或机动三轮车声响起时,它才会立马窜出门外,追着车一边疯跑一边喊叫。一年以后,某天村里来了一个狗贩子,王宝粮终于把小黄卖了,而那时,尽管小黄可能也不知道它最终仍会被狗贩子屠宰,但是它还是蹦着窜上了狗贩子的三轮车并主动钻进了铁笼子里边去,然后它声音不轻不重地朝着王宝粮叫喊了一下后就跟着狗贩子的车离开了。
小黑的肉在铁锅里烹煮出来后,史银凤吃了一口后没再吃,王安生和王安平一口也没吃,并且那天晚上兄弟两也没有吃其他任何东西就早早地睡去了。翌日清晨,天刚麻麻亮的时候,王安生把白书望约到了一片浅青的麦地里,对他说:“你前些天把我鼻子打破了咋办呀?”
“打破了就打破了么能咋办?”
“今天我也要把你鼻子打破,就这么办。”
“你还给日能得很么,那你放马过来,我等着。”
于是,在太阳划破云层后射出的第一束光线下,白书望和王安生在一片麦地里两人扭打起来,白书望用脚去踢王安生,王安生抱着他的脚把他摔倒在地,王安生用拳头去砸白书望的胸口,白书望用一只手钳住,另一只手也攥成拳头打了王安生一拳,接着两人彼此都摔倒在地,厮打得精疲力竭时发现彼此都没有占上风,这时王安生哇的一声哭了,白书望刚准备打他却发现他哭得越来越伤心也不还手了,便不知所措地问:“我把你打疼了?”
王安生嗫喏道:“小黑,小黑......,死了。”
这时,白书望也躺在他的身旁搂住他的肩,他用袖口揩掉王安生的眼泪,哄劝他道:“兄弟,不要伤心,以后哥有钱了给你买只跟小黑长得一模一样的布偶送你,你可以拿它一辈子。”
王安生止住了哭泣,他拿着白书望一元钱的压岁钱二人去商店买麻辣片吃,王安生说:“书望哥,你给我买麻辣片吃,我就去把向老师告你状的李梦远的寒假作业给毁了,让老师也揍她一顿。”说完,两人相互搂着肩膀,两副泥身走出麦地,顶着清晨初苏的旭光一起去寻觅最简单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