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望已经步入高三下学期,这意味着不久他就要参加高考考试了,所以他和所有其它高考考生一样,每天大脑皮层都紧绷起来,热血沸腾地去准备考试。前几天,他收到了李梦远乍到深圳后从QQ上发来的一首自由诗,题目竟是《打工人》,只见她写道:
早起,
一群迷离的鸟儿四处乱飞,
拥挤的城市,
只为谋一点吃食,
这里没有肥田美地,
就洗净青眼,低眉颔首,
搜得仔仔细细。
忽然,
一只鸟儿昂起了头,
黄昏十分,
它想离群去索居,
哪里还有祥云和自由,
一阵风刮过,
它又跌回了原来的巢穴,
任树在抖,枝在摇,
随心所欲……
白书望看完她写的诗后,觉得她到深圳后工作和生活方面应该很不容易,但是由于他一门心思放在高考上,觉着就算他对她多说几句安慰的话也无济于事,生活所带来的挑战都得主人公自己去战胜,旁人的呐喊只能助威却不能参与,某种程度上更是一种虚张声势。因此,白书望就简单地回复了她两个字“加油”之后就继续埋头去读书了。
而在后坡村家乡,白更楼、王宝粮、王安生、马自强几人都参与到盖小康屋的工程建设中去了。我们看到马自强在远处夯地,白更楼在近处砌墙,王宝粮王安生父子负责拉砖浇砖与和水泥,还有很多撸起袖子正干得起劲的小工,他们都知道这些房子盖好后是自己住的,所以他们内部的血液一直持续翻腾着,把它们输送到手足之间,表现出强健的力量美,把它们输送到面部肌肉中,表现出欢悦的情感美,而正是这些美支撑着一座座一排排小康屋平地而起,向阳而矗。而在盖小康屋过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王宝粮和王安生这对父子的关系亦相当融洽,我们知道,自从上次王安生辍学打工事件给王宝粮上了一课之后,父亲王拴牛的离世又给他上了第二课,这是因为,父亲的死让他联想到很多诸如家庭关系、父子之间的相互义务以及人生的追求这些比较日常的生活哲学,父亲一生并没有得到过什么,然而他却奉献了很多,甚至奉献了自己,但是他的三位儿子却并没有为父亲做太多,起码为父亲做的事情都不会比为自己做的事情多,而此外却竟然产生了相互猜忌相互辞责,而出现这种局面更让他想到,父亲不能只去抚养孩子,还应该教育孩子,更应该在理解的基础上去教育孩子,告诉他们人生活着除了为己谋生之外,还应该学会去追求诸如爱与责任,奉献与宽容,共情与理解等美好品质,如此才会是即使是无比艰难的人生也会变得充满味道,也会在垂死之际享受到幸福的乐趣,而不是留着遗憾慨然叹息。对于所有这些思考,都让王宝粮决定自己应该主动去与两位孩子多亲近多交流,把自己设想成处于他们的年龄中用共情力去教育,而不是站在遥远陌生的大人的视角上去俯视垂训,为此,他竟然觉着自己孩子甚至比当年的自己好多了,他应该去好好爱护培养他们,而这种爱护和培养也并不是说是养儿为防老,只是这就是父亲的责任和义务所在,是人的本性美的体现,而这种美具有潜移默化的感召力,会把火炬传递到周围其他人身上和子孙后代身上。
小康屋盖好后,农民们欢呼雀跃,争相购买,政府规定一套小康屋一层平均十八万有余,两层二十二万多,虽然这个价格跟大城市比起来数额很小,但是对于众多农民来说,却是一笔巨大的花费,整个后坡村八个大队里很少有人能一下子全额掏出这么多钱,但是他们仍然要买房住进新房啊,这可是他们自己亲手盖的房子,他们当然得住进去享受一番,只要住进小康屋就意味着咱们的生活也瞬间实现了小康水平,农民么,还有啥大的追求,他们一辈子生活在他们那片辛苦劳作的土地上,住在他们自己盖的房子里,只要有地有房子,他们就可以围着这两样东西如同骡马围绕着石磨一般转悠一辈子,他们脑海中的世界只有这么大,并为生活在这片世界里而感到幸福,人们为什么要去嘲笑骡马自身戴着枷锁去围绕石磨转圈,人们自身不也一辈子在转圈的生活中自得其乐么?只是不同的阶级围绕着各自不同的“石磨”转圈罢了,农民只是围绕着地和房的石磨罢了。古今中外,多少农民暴动和起义,无非是因为统治阶级残酷到剥夺了他们这两样东西,他们的世界被摧残了,没法活了,所以不得不揭竿而起,而当他们起义稍显成功,拥有这两样东西时,他们就不会再去继续索要权利,由于这种自身阶级的局限性和自身缺乏智慧头脑的领导,多少农民战争又遭到了失败,而自古以来,社会的大多数人口都是农民,都是底层,但是大多数却很少有机会战胜一少数,主要原因也在于此,而只有智慧头脑才会让这些多数人挣脱束缚他们的枷锁,让他们去获得更好的生活,新中国的建立和富强无疑也是智慧头脑与底层人民共同努力的结果。所以,当小康屋盖好后,亲自为小康屋抹砖砌墙的白更楼肯定得自己先买一套住着,并且觉着自己应该买一套二层楼小康屋住着,这样才能凸显他在村子里的地位和荣誉,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地位和荣誉,因为人们只在他们生活的世界里去攀比。但是,由于白更楼之前在家里盖了比较阔气的满院子的瓷砖平房,花费了巨大的钱资,两儿子都在县城上高中,需要学费生活费,父母亲、他自己和媳妇这几人身体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长期需要药物治疗,这也需要花钱,况且他本人的处事原则从来都是重名誉而不重钱财,重读书而轻实用,所以他本人没有攒钱的习惯,攒下的钱都花在供儿子读书和名誉消费中去了,所以他现在手头哪里还有钱啊,别说十万二十万,就连一两万他现在手里也几乎拿不出来,因此,他在狂喜之余,内心亦铺满浓厚的冷霜,让他浑身打怵,但是,他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买套二层小康屋住着,就算在银行里贷款亲戚手里借钱也得买,不行,小康屋抢购人群太多,他先得走关系向村领导打招呼把名额给他占了,钱的事随后再说,于是,他果真在村上占了一套二层小康屋的名额。与此同时,曾经一向吝啬的王宝粮这次对小康屋也心动了,如此舒适的房子,还在马路上,人群里,他咋能不买,不过他虽然手头存了十来万块钱,但是一想他买套房要把这十来万全花光还要去银行贷款,他的内心一下子又游移不定起来,天呐,他奶奶的这是要剁老子的手哩么,不行咱就继续住在咱那破烂房里对?了,风不吹雨不淋的不也很美实,图这高大上干嘛!最后,白更楼、王宝粮的心思都被他们各自的儿子知道了,刚考上西北第一建筑大学的儿子白书望和正在读高中的儿子白书财他们都极力主张父亲不要买小康屋,因为他们觉着这笔花费不值得,毕竟他们将来都是要读完大学可能去大城市买房定居生活的人,而父母亲在家里已经盖了一套比较舒适的平房,没有必要再去凑小康屋的热闹,况且小康屋虽然舒适但是买它要背负巨大的债务,卖它却一文不值,而小康屋都建在马路边上,距离庄稼地太远,农村人以种庄稼为生,距离庄稼地太远会增加好多成本,并且,如果他们两兄弟将来混得好,父母肯定是要接去大城市生活的,如果他们不适应大城市生活,那也会安排他们在县城买房定居,而不是呆在这里,因为这里虽然自然环境优美但是社会环境稀缺,尤其是医疗条件太差,一旦父母生大病去县城医院坐车得两三小时耽搁不起,而县城医院至少有24小时轮班,并且县城环境能提供更多的消费休闲渠道,增加更广维度的幸福体验,如果他们实在想回家,可以自己坐车回农村看看,这样距离也不算过于遥远,但是倘使让他们去更大的城市生活,好比鱼儿来陆地生活,小鸟去水里生活,人类去其他星球生活,这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自身适应能力,大城市的万幢高楼和灯红酒绿带给他们的只有痛苦而非快乐。而对于王安生王安平来说,他们却希望父亲买小康屋,因为毕竟父亲已经节俭了半辈子了从来没有享受过生活,他应该买套小康屋住进去享受享受,而对于他们兄弟两而言,他们都前程难定,他们争取去更大的城市生活,如果不行,就回县城生活,但是这一切还比较遥远,就当下而言他们是赞同父亲买小康屋的,而他们各自的未来他们要各自去打拼,不想让父亲再做出任何牺牲。
于是最后,白更楼占的二层楼的小康屋就被王宝粮买了。但是,王宝粮在买小康屋时,一共需要花费二十二万,政府为其补贴了两万多,自己要花费二十万,这就迫使他向亲戚和银行一共借了将近十万元的款项,为此,他黑明昼夜寝食难安起来。一天夜里,他和媳妇在庄稼地里辛劳了一天后,回家吃罢晚饭,他们各自去卫生间里用太阳能热水器烧了点水洗净浑身垢痂,然后他们躺在新买的小康屋舒适的房间里,却睡不着觉了,往日,他们都是住在老家土房子里,早晨起来有时甚至脸也不洗啃个干馍就去地里干活,晚上回来后吃罢晚饭上炕裤子不脱就睡着了,而现在,他们住进小康屋后,早上起床总会先去卫生间方便地洗把脸,还特意买了把牙刷刷个牙,随后才出山去干活,干活的时候偶然会想起是不是风吹动扬尘把脸糊脏了,或者会觉得回去在沙发上美美实实睡一觉该多舒服,终于一天结束了,他们吃了饭洗了澡浑身赤裸裸地裹进被子里,身体却无以往那般倦怠,反而由于一股清醒刺痛肌肤睡不着了,清醒慢慢堆积,突然被不知名的火种点燃,狂热便突然漫上来,于是内外联动,身体也渐渐不由自主了,王宝粮从自己被筒里钻出,去试探性地扯开媳妇史银凤的被角,想去抱住她,媳妇满脸潮红,不觉用眼睛乜了丈夫一眼,背过身去躺下,王宝粮从背后抱住媳妇,鼻子新嗅着二十多年来未曾留意的媳妇洗完澡后头发和皮肤的味道,一根棍子突然抵到媳妇光滑凸起的屁股,王宝粮浑身抽搐,连忙把双手从媳妇肿胀起来的乳房上抽出,用手去攥住一把粘稠的液体,随后,他不得不下炕处理掉,然后穿上内裤钻进自己被子去躺下,而这时,他看见媳妇也起身穿好了内裤,随后却扯开他的被角主动钻进来了,他一把抱住媳妇,用嘴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一滴泪从眼眶漫出,随后,他用心力去平稳住情绪,知足地抱住媳妇闭上了眼睛。是啊,二十多年了,除去结婚生子那一年,二十多年了啊,渐渐地,两人相继打起鼾来。
好梦难常,王宝粮在天还未亮时偶然苏醒,梦里心头的块垒一直沉重地压着他,将身体的快感压地疲软而无力。当他望着眼前的种种幸福,而想起身上还有十万多的帐债时,一切快感都瞬间化为乌有,从来没有欠过这么多钱,即使是在娶老婆时也没欠过这么多钱,啊,他王宝粮一生节俭吝啬,图的就是手里资产越多而不是负债越多,咋到头来反而能拉这么大的负债,他曾经有了钱后依然缺衣少食地去过着日子,而把钱用来买红牛,红牛生小牛,小牛大了卖老牛,老牛没了大牛接着生小牛,就这样他养的牛越来越多,存的钱也越来越多,庄稼地用的化肥种子越来越好,收成也越来越好,于是手里钱也越来越多,可是当他好不容易存了这么多钱时,他却开始膨胀了,花钱也大起手脚来了,生活也奢侈起来了,意识也开始注重消费而忽视投资了,而当意识发展为潜意识,他才发现自己的每一笔花销都是超出自己能力的消费而不是用来生钱的投资,直到现在,他发现自己除了一套超出自己享受能力的舒适的不会升值的房子之外,生活却比以前更贫穷,他不敢想象如果有家人遭一场意外或者生一场大病将会是啥后果,那简直是要他的老命。好在自己两个儿子也开始赚钱了啊,不行,他也得出去打工赚钱去,无论如何他得先把手里欠的钱全还了,如今靠种庄稼已经挣不了钱了,如果种庄稼是用来牟大利赚大钱的,那么中国这么多人还指望吃什么。尽管他王宝粮没头脑没技术,但他现在还不老,还有力气,只要他愿意卖力气,他就可以找到活干,因为毕竟力气活哪里都缺,所以他还可以凭借力气去赚钱养家,而到机器人时代来临时,他肯定早已经死了,也不用担心去找不到工作了。
于是,王宝粮又比往日更加勤苦,更加劳累起来了,他坚信,劳动可以创造幸福,他也认为,农民真正的富裕是能让他们的劳动在自己这块土地上可以去创造出源源不断的财富来,而不是住着舒适的空壳房子,当房子装着一个拥有痛苦的灵魂的肉身时,当他们的职业被替代利润被减损甚至剥削时,他们不会再具备现有的生存能力,而更为重要的是,农民们多么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拥有更加丰裕的教育资源,能够多读点书多涨点智慧,这样尽管再穷也会一代比一代强,不能从他们七零后开始到零零后,考上高中和大学的人数比率永远没有实质性的突破,而这种突破首先需要增加教育基础设施建设扩大农村学生高中和大学招生规模,而反之,全县的高中数量却从2008年起由原来的三所变成了之后的两所,缩招优化了生源,提高了高考升学率,也给一部分同学提供了上技校和自主创业的机会,可是这些寒门子女被排斥在高中校门外而单纯靠技校和创业实现人生阶层翻转的概率有多大,而今一个普通的专科生本科生已经很难在社会上找到好工作,而社会给一个初中学历的人提供的好工作的机会有多少,虽然初中学历的人不乏成功者,但是幸存者总会忽视他们的成功偏差,幸存者毕竟只是特殊的而不是普遍的。
当王宝粮更加理性地认清现实后,他不得不为了减轻背上的负担而外出去打工,为了还掉负债,为了避免失业,为了减少潜在的医疗费用,为了儿子的将来,他即使在中年之际初次出门去体偿下打工艰苦和流离生活又能怎样,人生的过程不就是艰辛劳动的过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