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生早晨刚睁开饧糊着的眼睛,发现自己昨晚居然趴在枕头上睡觉,他便试图一骨碌翻过身去去躺下,这时背部才传来一股刺痛感勒掯他停止翻身,他喊叫了一声,并瞥见正躺在医院陪护人床上的表哥马自强已被惊醒,起身问他感觉身体如何。一抹光晕从窗户中射进来,洒在病床白色的床褥上,却嗅不到一丝暖香,从其它病房里传来的哀嚎声,将沉闷而宁静的空气分子完全打碎。王安生问候了一声表哥后,看了下手机,发现一条昨晚没看的QQ消息:“你在西安哪里工作,我想过来找你。”
自从上次王安生辍学来西安打工的经历发生后,他变得不再那么莽撞,但个性的自强仍促使他好抱打不平,行事往往雷厉风行。他起初在父亲王宝粮的介绍下,他和他一位妗子一起去西安一家大酒店长期打工,他负责传菜,他妗子负责洗碗刷盘,然而,由于他性格中显现出的强悍似乎有点影响服务效果,并且他曾毛手毛脚打碎过碗,上错过盘子,指责过醉酒的客人,因此他的诸种行为都引起了老板的不满,于是他在酒店干了不到六个月就被老板辞退了。随后,他给父亲王宝粮打电话,父亲便联系了在工地上给人开铲车的表哥马自强和村邻大工头白更楼,王宝粮在电话上给白更楼下话,说他二人虽然平时可能表面有点小摩擦,但是实质上还同小学一起穿着开裆裤上学一样感情甚笃,他希望白更楼能不看僧面看佛面,让王安生跟着他一起学瓦刀,将来学会瓦刀技术在工地上干活也不会挨饿。在白更楼同意带王安生一起打工后,王宝粮又千叮咛万嘱咐表侄马自强务必在工地上多照顾王安生,惮怕王安生性格冲动闹出事端来。
虽然王宝粮在王安生幼年时期不曾关注孩子身心发展,但是这些年的沧桑岁月已经教会他底层人凡事要学会隐忍才能够在社会上立足,他深切了解自己儿子王安生性格,怕他惹出什么麻烦。但是,知子莫若父,王安生倒究还是惹出麻烦来。
在建筑公司里,由于工程规模的巨大、耗时的长久以及管理程序的复杂等诸问题,企业资金现金流并不是特别充足,因此企业拖欠员工工资是特别正常的一件事。这时候,底层工人们向工头要钱,工头向建筑承包商要钱,承包商向开发商要钱,开发商左手倒右手,向银行借钱。所以,底层工人的工资直接牵扯的是建筑承包商,然而建筑承包商的资金压力也很大,通常在用于支付员工工资的现金流不充足的条件下,建筑商往往会延迟发放工人工资,而一般情况下不会延迟发放管理人员工资,因为毕竟管理人员入职具备高学历门槛,离职会带来相当大的损失,在这种艰苦的项目工地环境里,管理人员本身情绪多少有点怠惰萎靡,唯一吸引他们的可能是相对高的工资待遇,而如果这也不能满足他们,他们很可能去离职干一些其它事情,毕竟他们有学历有选择。然而,对于普通工人来说,他们的入职门槛处于社会最低层次,他们没学历没技术只能干苦累的体力活,而他们一个人的离职又会有新人入职,丝毫不会引发企业损失,除非他们集体罢工才会造成损失,然而,这些底层人由于饱经风霜的打工经历,他们渐渐意识到罢工对他们并没有多大好处,而煽动罢工和参与罢工的人今后连这种体力活也很难再找到,这就意味着他们连最底层的生活也不配拥有,所以,他们愿意满腔热血一厢情愿地去干活,甚至去遭受奴役,他们已经对拖欠工资的事情习以为常,毕竟人家大公司还要拿着钱去把钱生够了才舍得给咱们底层工人们发工资啊,咱们工人们也并不懂通货膨胀,咱们只是希望年底回家时能领取到咱这一年的所有工资,甚至只领取一半而另一半明年领取也行。
然而,王安生初生牛犊不怕虎,作为新时代的90后,虽然他读书不多,但也知我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国家,他应该为维护工人阶级的利益向剥削者斗争,于是,他丝毫不顾白更楼的劝阻,私下里协同几个年轻气壮的工地小伙子在建筑商物资部门管理员分配建筑物资时去闹事,物资部门管理员来了两位,一位是久富经验的大叔,一位是刚入职半年的高校大学生,高校大学生见此,单纯地说:“虽然我们不管发放工资的事,但是我们管理人员的工资也有两个月没发了,大家得体谅体谅我们公司啊,它们也是因为财务紧张才延发工资的,大家一定要相信我们一定会给大家在年底前把工资发到手的。”老管理员说:“小杨,别跟他们废话,发工资又不是我们说了算,闹啥闹,再闹全部开除,小杨你去叫保安去。”保安来后,见王安生等一干工人仍然围搡着管理员,保安便拿着警棍走了上去,并趁机用力推搡了一把王安生,结果王安生因为没站稳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快倒地时背部被刺进一根凸放在外的直径约6-8毫米的螺纹钢里,于是鲜血瞬间从背部渗出,而王安生嘴里却依旧大呼着讨工资,众工人们见状立马哄散,都来关心王安生的身体,他们毕竟不是一帮冷血无情的凶恶之徒,他们只是想通过聚众讨伐的方式来捍卫他们的一点点尊严,而他们并不希望同伴因此而出意外,他们长期或短期生活在一起,整日牛马般的劳累,一边劳累一边打诨才是这些底层工人最有趣的生活状态,因此,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暗默滋生,谁也离不开谁。而这时年老的物资部管理员则立马叹了口气吩咐年轻的小杨打120急救电话,于是王安生就被送上了救护车,而他的意识则一直清醒着,一直睁着眼睛看周围的工人们,嘴唇翕动着让他们不要管自己,直到去医院清洗包扎了伤口并打了点滴后,王安生见更楼叔和表哥马自强都在身边,自己也由于困倦便黯黯地睡了。
“你在西安哪里工作,我想过来找你”,王安生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李梦远发给他的QQ消息,不禁感觉有点突兀,虽然他和李梦远白书望等人自小情同兄弟姐妹,虽然在他辍学时他们也曾一起立过美好的誓言,唱过《怒放的生命》,说不管未来生活怎样谁也不要忘记谁,然而,自从他辍学开始独自一人在一个城市里打工后,他整日被单调琐碎循环着的体力活劳累得身心俱疲,闲下来时他只想倒头好好睡一觉,在梦里他会梦到往日的发小和读书生活,但是醒来后他又要机械性地去劳累,也就没有时间去和昔日伙伴煽情,虽然他很思念那些人怀念那些时光,但是他也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道路,白书望已经考上高中在忙碌焦急地准备考大学,他不便打扰,李梦远虽然也没考上大学,但是她父亲李海营在县城开店,她本人热爱读书又很有才华,况且她还是一位女生,并不像他般身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毕竟往近想他要努力赚钱让弟弟王安平能考上高中考上大学,让家人有一个更好的生活,往远想他将来还要结婚得花费十几万二十万的彩礼,还得在城里买房,需要近三四十万的首付......天呐,我自己都生活不好,还哪里有脸去联系同窗好友呢,我只需要暗地里看着他们每个人过得越来越好,在他们忙碌的时候不去打扰,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这样我就很知足快乐,虽然现实很残酷,但是我们谁也不能忘记小时候一起画房子时的情怀和理想,也许它们毕生永远也不会实现,但是因为它们,我们才是我们自己,才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生命体,而不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尘世间的干枯腐朽的木乃伊。时空的迁隔既会淡忘感情,也会加深感情,王安生看着李梦远发来的“我想过来找你”这句话,内心的芦苇被一株株地拨开,平静的湖面上开始翻越起细小却很广阔的鳞状的波纹,所有的感情如同春草般在一场夜雨的浇灌下在清晨拼命生长,向阳繁荣,而这种感情已经不是小时候一起玩时产生的那种愉悦的感情,而是对生活现实初见端倪后对拥有共同阶层背景的同龄人的同样感情的一种渴求,它迫切需要情感共振,迫切渴望被理解,迫切希求共同努力。他乡遇故知,时久见同年,王安生想,没想到几个月与你们没有联系,我们的感情居然愈发亲近了,于是,他便在QQ里对李梦远简述了下近况,并告诉她自己现在在医院里,她可以来医院找他。
“本来我还想着来跟你一起混,在大酒店打工呢,结果你现在倒先来医院上班了,咋还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啊。”李梦远望着窗外的夜色躺在病人陪护床上对王安生打趣道。
表哥马自强把李梦远接来并把一切都安顿好后就对他们两挥了挥手离开了,他打算先让李梦远在医院暂住一晚,因为这里虽然环境不大好,但却安全,对于一个从乡村来初次出远门的女孩子,他也实在不好安排她的住宿,既不能让她一起跟着去睡工地,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在宾馆旅社里,索性让她今晚在医院陪护床上暂居一晚,他们两发小一起说说话,明早他赶早过来再安顿她。
“我可没之前那么任性了,不过发现你也没之前那么诗意温柔了啊,”王安生互哂道。
随后,李梦远给王安生讲了一些她的个人经历,还有她和白书望的一些故事,王安生耐心听着,也把他的打工经历和对有关这些经历的体验一起剥开皮瓤倒出籽地对她说尽,随后,两人皆在言谈畅聊间消尽精力,也就各自和衣倦怠睡去,直待清晨旭光去唤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