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暑气日渐散去,金风薅掉一棵棵衰树的一根根黄发,难道这就要怪风忒过无情?而轻鄙衰树本身为了更好的积聚能量以冀来年的复茂于林之由乎?李梦远经历了中考失败,就像她费力攀观却依然错过了的泰山的日出一般,虽然结果令她黯然神伤,但这并没有否定她整个攀山的过程,也并没有否定别的地方不会有日出,所以在时间巨马的奔驰下,她要么就骑上去做它的主人,要么就躬下身躯去做它的奴隶,或是躺在原地等待着被它的蹄子踏碎。而李梦远从来都是那个敢于去梦远的姑娘。
李梦远最终接受了父亲李海营的建议,去县城读职中学护理,而她的父母则按照他们原来计划如实去县城租房开了一家服装店,原来星火乡的服装店现已改换成小卖部由爷爷李二胡独自打理。
而白书望在高中开学这一天,白更楼特意在村委会请了两天假送儿子上学,他为儿子跑前跑后去办入学手续,直到儿子成功报名并且入住到宿舍后他才离开,报完名后,他就跑去李海营的店里找他喝酒去,然而,李海营的店铺由于生意十分兴隆,需要打点生意,却腾不出时间来和白更楼喝酒谝传,于是,白更楼就去县城逛了一圈,还爬了一次荆山,直到晚上,李海营的生意逐渐冷却下来,白更楼再去找他,而李海营却推脱说自己太累不想喝酒了,改天再喝,白更楼寻心思探问看晚上能不能睡在衣服店里,结果却碰了一回钉子。李海营哂笑道:“你我儿如今当的村委会主任,儿子又考上一中了,还舍不得花点小钱去住旅店?”于是,白更楼只好怏怏离开,去旅店享受冷清去。
白书望自从读了灵台一中后,他愈发意识到新事物的奇诡与自身视野的闭塞,在此之前,他的十几年青春里就像父辈的部分少数人几十年甚至一生的时光里一样一直都待在星火乡上没去过别的地方,他们在这片乡土上生活作息,通讯交往,而思想也长期桎梏在这片令他们心理舒适的乡土上,不会通往任何新奇陌生的旮角。白书望来到灵台县城后,发现灵台县的日出和星火乡的日出通过肉眼观察和经验判断后两者居然不在同一个方向,这时他才恍然想起他初中学的地理方位知识,并为此大吃一惊,他之前从没有意识到那个在星火乡黄土上长大的出类拔萃的少年在来到一个小小的国家级贫困县城里居然会摸不清东南西北,他这才意识到自身视野的闭塞与思维的落后。而他现在高中的环境,宿舍是八人间还有柜子,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床板,之前初中的住宿环境则是所有学生睡大通铺,床板之间并没有明显隔阂,现在学校有餐厅有浴室,而以往初中都没有这些,现在老师上课大都讲普通话并且从不打人,而以往语文老师也几乎用方言上课并且大多数老师都习惯用打骂来施行教育……并且,白书望发现曾经在星火乡上比较著名的教初中历史的白老师也被升任进灵台一中教高中历史,他一方面为此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也为今后星火中学的教育产生隐忧,因为本来考同一所县城一中,较贫困的星火乡同学的招生分数线要比较富裕的县城同学分数线高出很多,然而愈优秀的老师也愈被升任进县城初高级中学里,这就导致资源各方面本来都很薄弱的学生反而面对的是比资源各方面稍微好的学生较高的分数线,而假定这个县城每年招生量不变,则长期下去,只会让更富裕的家庭从政策上也会接受更优等的教育,更贫穷的家庭从政策上接受更落后的教育,而只要这个制度存在,就意味着星火乡的教育问题将长期存在,尽管在长时间下县乡所有地区教育都从绝对意义上会得到发展,但是从相对意义上只会差距更大,并且优势将会不断向资源较充足方倾斜。想到这里,白书望愈发限入一股深思之中,他深思的不再是眼前一城一乡之事,也不再是单纯个人荣辱,他开始产生一种对未知的宇宙规律的敬畏感,对未来的人生方向的茫然感,对他自身存在价值及其与周围环境关系的困惑感,而这些感触,都时时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他心里,尽管以后他也同样产生过比此更深刻的感触,但他青年时期初次走出乡土的这些感触却将成为他以后漫漫征途上诸多感触的启明星,人一生很长,但产生过顿悟的阶段并不多,而在诸多顿悟中的首次顿悟又尤其关键,没有这首次顿悟,人永远就会活在一个封闭的圈子里,以为自身仅仅是一个个体的存在,而不是社会性的存在,亦会觉得人的命运状态是先天注定的静止不变的,而不是可塑性很强的绝对运动的。
此外,白书望在上高中后还经常同李梦远保持联系,这时,他们二人都买了刚新兴起来的智能手机,并且各自都申请了Q Q号,所以他们之间的交流便方便快捷起来。白书望每周末都会带李梦远去灵台一中参观游玩,他会把李梦远介绍给一些他认识的音乐艺术生们,他们会邀请李梦远去艺术楼吹弹歌舞,并给李梦远教一些基本乐理知识,李梦远总会给他们每人买一个冰淇淋作为酬谢。长此以往,李梦远对一中的环境逐渐熟悉起来,她在一中餐厅吃过饭,在操场上和白书望散过步聊过天,在乒乓球桌前和白书望打过球,在阅览室陪白书望借过书,甚至在周内课余时间偷偷跑出职中骑着自行车来一中蹭过语文课,因此,虽然她在职中学护理,但她个性中对艺术和读书的热爱,使得她的性情愈发开朗热情,使得她的思维愈发广阔寥远。
一日周末,夕曛适散出斑斑薄光,白书望去找李梦远玩,二人并步行走在荆山之阶上,晚风梳过他们的发梢,行云如衣似狗相随,耳畔鸟鸣啾啾,目际云木蓊郁,遍山峦起伏,皆放秋歌。然而二人似各匿心事,一别往日言畅行达,表里都拘束起来。原来,白书望自步入高中以来,从农村跃进县城,学习成绩一度下滑,饶是殚精竭虑,也不再是佼佼者,名次一度在年级四十到一百名之间起伏,不像往日初中那样能稳居前五,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并且,他的吃穿用度也勉强凑合,虽不吝肚裸体,但与县域较发达人家子女相比亦觉寒碜,且不再有过誉的学习成绩光环,交际亦觉自卑寡言起来,更见周围同学有早恋者,交手偎行,他心中亦飘忽游离起来,多了些青涩朦胧的感情,而适才见李梦远行阶之时突然步履不稳几乎倾倒,他便因机去牵住她的手将她扶稳,却忘记立毕释放,而被李梦远自己主动抽出,故二人相生尴尬,静默如傍晚路旁尚未亮光的灯。 未几,李梦远倏忽想起一件事,她才向白书望嗫喏道:“听说你爸被人谤告贪污,卸任村委会主任了,这事你知道吗?”白书望瞀乱的心绪猛乍灵醒过来,他这才囫囵着问道:“这事你咋晓得的?”李梦远半信半疑地说:“我也是偶然听父亲打电话时提到的,我去问他是不是更楼叔被人告了,他骂我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我才狐疑着走了。”于是,白书望顿时恢复平静,他马上把李梦远送归宿舍,自向父亲打电话询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