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里,孔忻跟在杨林后面朝门口走,装出一副送的样子:“杨哥,法院新成立的智能法庭再审你这案子,要是没有新证据也是白搭。”他话里有话,“不过,我那个法官同学这次也调到智能法庭办案。”
杨林听出来意思,他脚步放缓,回头一笑:“谢谢孔律师的好意,我回去考虑下给你回复。”接着礼貌一句,“孔律师请留步!”然后扭头,径直地出了办公室门。
瞅着杨林消失在门外,孔忻关上门:“哼,婚还没拆掉,就把过河的桥给拆了。”他转身,眼里目光阴森,“啥前年回州江住的酒店倒闭,想不起来叫啥名、在哪条街道,分明是带着二奶住酒店怕查到。”一边朝老板桌走,一边冷笑,“再审要是被我那六亲不认的同学查到,恐怕就不是你离个婚那么简单……”
第二天上午,身穿法官服的钟骋小跑来到审判大楼一楼的法院接待中心走廊口,看到走廊里第11号接待室门口一袭黑衣的白灵,他一边快步上前,一边打招呼:“您就是白灵同志?”刚在办公室,魏敏接到安检室来访接待登记处的值班同志电话,说白灵有重要的证据递交,他这才赶快过来。
白灵朝迎面疾步过来的钟骋微微点头,看着他戴着无框眼镜,身穿法官服,脖子上挂着的天蓝色卡带下左右摆动的工作牌,她轻轻地问一句:“您就是智能法庭的钟庭长吧?”刚在审判大楼安检室来访接待登记处,值班的身穿法官服的女工作人员接电话后,说智能法庭的钟庭长下来接待她,她才这样问。
钟骋几大步走到白灵面前,他脚步停下,浅浅一笑:“是副庭长。”接着解释,“我叫钟骋,魏敏庭长是我们智能法庭的庭长,我们一个办公室。”音声温和,“来访接待登记处值班同志说您有证据要给智能法庭的庭长,魏庭长接电话后就让我来。”然后微微低头,“对不起!刚下来时等电梯耽搁,让您久等了。”
“我也是刚过来。”白灵目光淡淡,“听钟庭长这么说,我才知道昨儿是你联系我加入你们法庭平台,给我传了再审裁定书。”她依旧称呼钟骋为‘庭长’,这是当地从不在副职前面加“副”字的一种习惯称呼,称呼的口气仍然平淡,“魏庭长让钟庭长过来见我,看来案子再审我得找钟庭长啊!”
“还是进接待室说吧。”
钟骋听出来白灵是对案子的再审不满,他右手推开接待室门,回手朝白灵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白灵同志请进!”
“不进去了。”
白领头摇摇,她脸色和整个人一样不好,然后右手伸进左手拎着的黑色提里:“我就在这给你证据和调查取证申请书。”
“已经来了。”钟骋手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是进接待室里给吧,也便于有啥要问的,我也好问您嘛。”他有礼有节,依旧温文尔雅。
其实这是法院规定,不许法官在外面接待当事人,不礼貌也不利于当事人办理事务,还容易产生矛盾,发生意外事件;再就是接待室里的摄像头能全方位监控接待人员和当事人的一言一动。他没有说这些,是免得白灵产生误解。
好在白领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她“噢”了一声,手从黑提包里抽出来,没再说啥就走进接待室里。
钟骋跟着进去,看着两张背靠背两张办公桌旁边立着的白灵,他右手伸向接待室里的一组沙发:“白灵同志请坐!”依旧优雅又礼貌,“您有什么证据要递交、什么事要办,我这就办理。”
“谢谢!”
白灵仍然面无表情,她没有坐下,而是右手伸进左手拎着的黑提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和一份材料,递在钟骋面前:“钟庭长,证据是这张照片。”语气低沉,“我是来申请法庭调查照片中与我老公杨林合影的女人。”
瞥目白灵一双瞳孔是绿色,钟骋一脸郑重,他双手接过照片和材料,看了一眼左手里的调查取证申请书,便端详右手里合影照片的男女,男的身着藏青色毛呢,女的身穿浅灰色束腰大衣,两人手拉手,看完后他抬眸:“白灵同志,您为啥要申请法庭调查合影照片里的那个女人?”
“是这个女人破坏了我的家庭!”白灵嘴角划过犹如刀锋一般的冰冷弧线,“她是我老公杨林在长港市包养的二奶,杨林就是为此才再三和我闹离婚。”字字沉重,“我恳请你们严惩这个破坏我家庭的贱人。”
“噢……”钟骋眼镜片后面的目光凝思,“您有证据证明吗?”
“没有……”白灵眸底似有惊涛骇浪伏涌,“我又不在长港,他俩花前月下光明正大地‘滚床单’,我咋能抓的到?”她嘴唇咬着,声音冷且清,“照片里他俩手拉手,明眼人就能看出不是一般的关系,难道不能证明吗?”
“这个……”
钟骋本想说照片里杨林和女人手拉手,并不能证明就是杨林包养的二奶,瞥眼白灵阴沉着脸好似泼了一层绿漆,他话到嘴边便还了个话题:“对了,这照片啥时间拍的?”询问的音色随和,“是在哪儿拍的?谁拍的?”
“哦,这个嘛……”
白灵阴沉着的脸终于闪出一丝笑意,是一种得以的笑:“是我手机拍的。”她从黑提包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扒拉,“三年前,也就是杨林第一次撤诉时,我带着女儿悄悄去长港他那儿过年,在他们集团办事处大门口的路边碰到,顺手抓拍的。”然后手机举起给钟骋看,“钟庭长,你拿去看看是否一样。”
钟骋颌首,他右手里的照片放在左手拿着的调查取证申请书,然后接过白灵递过来的手机,客气地说:“白灵同志,您请坐!我比对有啥再问您。”
白灵点头点点,这才在沙发上坐下:“钟庭长,我想让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才再三不离婚。”她手里的黑提包放在腿上,“没想到请金法官吃饭,把人家‘铁饭碗’砸了。”感慨不已,“我没脸来法院,可你们这再审让我无退路。”顿了下,“这照片本打算请私家侦探查,闺蜜怕再捅出篓子,让我用法律来解决。”
“这是上策。”钟骋边对比着手机里的照片边应声,“能认识到不再走错路就好。”
“是啊……”白灵暮霭般笼罩的眸底里闪出一丝亮光,“人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她音声低沉,“刚来之前,我咨询了律师,人家也是建议法庭查,还给我打印了这份调查取证申请书。”接着叹口气,“我申请你们查,是想给杨林一个警示,让他能够醒悟过来,不要把路走绝。”
“给别人一次机会就是给自己留条道路。”
钟骋抬头说了句,然后上前两步,左手里的调查取证申请书和照片放在茶几上,右手里的手机还给沙发上的白灵:“您递交的照片和您手里拍的照片一致,有空请把手机里拍的这照片发到您加的我们法庭那办案平台上。”接着补充,“以后您有证据和要办的事,都可以提交在那上面。”
“你们那平台好方便啊!”白灵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现在就把手机里拍的这张照片发到加你们的那平台上。”她说着,在手机上操作。
钟骋扭头倒了一杯水,弯腰放在白灵面前的茶几边:“您请喝水!”然后解释一句,“这开水是工作人员每天上班前打好的。”
“太客气了!”
白灵在沙发上坐起,她眉眼间柔和了许多:“钟庭长,我刚来时心情不好,你别介意。”
“说哪啊!”钟骋笑着在茶几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现在你们离婚案再审,您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们都能理解。”然后回到前面话题上,“刚才您说三年前去长港时,这照片是碰巧抓拍到的。”接着问道,“当时杨林和那个女的发现没有?还有那个女的叫啥名字,是做什么工作?”
“那个女的是杨林办事处的出纳。”白灵眸敛敛,“叫啥名字,杨林当时没说,我也始终没问。至于我抓拍他俩手拉手,当然是没被发现啊。”她嘴角噙着笑,“不是说杨林又不知道我去嘛,我和女儿下了火车,在去的路上拍照。”她手里的手机举起,“他们没有想到我会从天而降,还撞到我拍照的摄像头上。”
“原来是这样啊……”钟骋手在下颚上抚摸,“看来鑫土集团长港的办事处离火车站不算远。”
“一站路。”白灵接着说,“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杨林和我离婚,就是因为这个女的。”
“您手机里的照片一直保存到现在?”钟骋又问一句。
“后来杨林又提起离婚。”白灵眼里顿时似融了寒星,“我相信总有一天会用得上,就一直没删除。”她把自己心里的那点女人小心机给暴露了。
“噢……”钟骋嘴角下压,“原来是这样啊……”他心里这才明白,白灵一直保存着手机里那张抓拍照片,在杨林第三次起诉离婚时都没有拿出来,而是给主办的法官金寅东摆鸿门宴,说明这张照片是她对付杨林再三离婚的底牌。现在,杨林和她离婚案再审,她打出来,不言而喻是孤注一掷。
白灵瞅着钟骋眼镜片后面深邃的目光,她似乎有所明白:“钟庭长,你不会是在认为我现在把照片拿出来,是很有心机吧?”
“您想多了!”
钟骋手朝白灵摆摆,接着浅浅一笑:“其实,我觉得夫妻之间真诚和信任很重要。”
“唉……”白灵又叹口气,“我这些年就是对杨林太信任,他在外面包女人我都不知道。”她眼中无光,头摇摇,“照片里的那个女人是被我拍到了,没有拍到的也不知有多少啊!”
“您这不是拿起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嘛。”钟骋话语温和地宽慰,“就不要那么悲观。”
“杨林就是因为和我私下没有达成离婚而次次拿法律来离婚的啊。”
白灵说到这眼圈红起来,眼底闪着泪光:“三年来三次离婚,上了多少次法庭我都记不得,让我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音声悲凉,“八岁的女儿为此在班里被同学们歧视和欺负,回来哀求我不要答应和她爸离,说我们离了她就没有爸爸保护……”她手在泪眼上擦,“我答应女儿,不会让她失去爸爸……”
“是啊,有爸妈的孩子才像块宝!”钟骋伸手抽出茶几上面纸巾盒子里的几张纸巾,然后起身递给白灵。
白灵接过钟骋递过来的纸巾,她在泪眼上蘸蘸:“三年来,每次我从法庭上回家,女儿就问我和她爸离没离;我说没离,女儿就扑在我怀里,说她在班里也是一个有爸爸的女生……”语调揪心,“有天夜里,女儿突然从被窝里坐起来,哭着喊爸爸、要爸爸……我知道女儿是噩梦,把她搂在怀里,说不会失去爸爸……”
“杨林知道这些吗?”钟骋眼镜片后面目光凝重。
“联系不了。”白灵手里的纸巾从她眼上移开,“去年初,杨林把我手机号码和微信拉黑了……”语气低沉,“钟庭长,让你见笑了!”
“可别这样说。”钟骋手摆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而我的家这次恐怕保不住……”
白灵湿润的眸瞬间像是洒了一层灰,眉眼之间一点温度也找不到:“三年来我死不离婚,保住了家,圆了女儿的梦。”她手里的纸巾丢在茶几边的垃圾桶里,“可你们现在的一纸再审,会让我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呀……”抱怨的腔调悲悯,“我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