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接待室里,三人组沙发上的白灵湿润的眸瞬间像是洒了一层灰,眉眼之间一点温度也找不到:“三年来我死不离婚,保住了家,圆了女儿的梦。”她手里的纸巾丢在茶几边的垃圾桶里,“可你们现在的一纸再审,会让我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呀……”抱怨的腔调悲悯,“我不甘心啊!”
单人沙发上的身穿法官服钟骋身子坐起,看着白灵不甘的眼神,他双手摊开:“再审是法律程序,请您多理解!”音声依旧平和。
“可没人理解我啊!”白灵瞪大的一双卧蚕眼里干涩,“三年来,杨林每次提起离婚,让我提心吊胆,煎熬得吃不下睡不着,夜里全靠吃安眠药,没人知道我是咋过的……”她干涩的双眼里仿佛已经无泪可流,“去年杨林第三次离婚,我千方百计的达到了不离婚的目的,可你们这再审又让我陷入痛苦煎熬之中……”
“您要相信法律。”钟骋表情沉重,“再审的事您要面对,生活也要善待。”然后右手指着白灵面前茶几边他前面倒的一杯水,“您喝口水。”
“我喝不下……”白灵头摇摇,“没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暗淡的双眼恍惚,“没人能理解我心中的苦,我真的是撑不下去了……”音声悲哀。
钟骋瞅着白灵红红的眼圈,呆滞的目光,他这才觉得是自己前面安慰话不恰当不妥引起的,具体哪些话他来不及去想,便右手指着茶几上的调查取证申请书和照片:“白灵同志,您这不是递交了申请书和照片证据嘛,法庭会依法调查合影照片里的那个女人。”语气温和,“也会依法保护您的合法权益。”
“对!再审我还有希望……”
白灵双眼突然灵光一现,在沙发上坐起,盯着茶几上那张让她三年来苦不堪言的合影照片,她眼角有凛冽的寒光:“对!就是合影照片里的这个女人破坏了我的家庭。”嘴唇咬着,“你们要严惩这个贱人!”然后左手拎起黑色提包站起来,面向钟骋躬身低头,“钟庭长,这是我最后的希望,恳求你们了!”
“您言重了!”钟骋从单人沙发上起来,“依法调查是法律赋予我们的职责。”面对白灵闪动的眸子,他双手抬起,“请您相信法律!”
“我相信!”白灵头点点,“谢谢!”然后话锋一转,“学生马上放学了,我得去学校接女儿。再见!”她这才从状态中走出来,左手拎着黑色提包,转身走出接待室。
钟骋跟着走出接待室,他手摆摆:“白灵同志,我们依法调查结果会在智能法庭网上平台通知您。”依旧优雅又礼貌,“请您留心关注!”
“我会的!”白灵回眸,目光明亮,她回了三个字后转身,快步朝接待中心走廊前面的出口走去……
当天下午,智能法庭第一间办公室里,迎门办公椅上的身穿法官服魏敏扭头看了看单人沙发上的龚铮,又看了看三人组沙发上的季怡和身穿法官服的女孩,然后回头看着办公桌对面的钟骋:“钟庭长,咱们开始吧。”音声很低。
钟骋在办公椅上坐起,他头微微点下:“魏庭长,您请讲!”语气十分尊重。
魏敏扭动面对大家,他微笑了一下:“是这么回事,咱们这不是到新成立的智能法庭工作嘛,现在有空坐在一起,是说说心里话。”他语气随和,“就说我吧,当时知道钟庭长过来还是副庭长,你们几个也是平调,我就推辞不当这个庭长,还申请辞掉副庭长,这样你们几个也能上去……”
“那也分不过来啊!”
季怡笑着接话,她看了看对面的龚铮,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身穿法官服的女孩:“明理我们三个只有一人能当副庭长,剩下的两个怎么办?”
“姐姐就别扯上我呀!”明理笑个盈盈,“我能当好咱们新成立的智能法庭书记员就不错了。”她前年大学毕业,考上法院司法改革招聘的书记员,是地方事业编,不要说当副庭长,就是当法官也不够条件,才这么委婉地说。
季怡听明白意思,可她的本意是不想让魏敏对他们几个没有升职心里有啥“亚历山大”,却没想到让明理有这反应,便嘴一咧自嘲:“姐姐我刚考进法院来也是书记员,大家都是从书记员做起嘛,不信问魏庭长和钟庭长他们。”然后看向魏敏和钟骋,“钟哥、魏庭长,你们说是吗?”语调轻松又随意。
钟骋嘴角含笑,没有应声,而是笑着看魏敏。
魏敏冁然而笑,他双手抬起:“以前我回老家过年时,村里人找我写春联,就是因为当书记员练得一手好字。”看着大家笑容满脸,他脸上也笑出褶子,“这样不拘于泥多好,心里有啥想说就说。”说着转回前面的话题,“刚才我意思是说自己岁数大,站在这个位置上,会耽误你们年轻人进步。”
“我认为进到智能法庭工作就是进步。”龚铮身子坐起,“咱们新成立的智能法庭是全院司法改革的试点法庭,大家看到我都是羡慕的目光。”
“同事们看我时也是另眼相看。”
季怡抬起小手捂住左眼,身子前倾,另一只眼看着魏敏,她唇瓣掀掀:“更名羡慕我们办那‘网红离婚案’再审呢!”
魏敏看着季怡搞笑的样子,禁不住仰头呵呵笑:“呵呵……是大公主美丽漂亮的让大家不得不另眼相看吧。”大家跟着呵呵笑。
“真的——”季怡两只小手摆摆,“魏庭长,俺说的是真的!”她语调欢快,“大家还问我再审的案子进展到哪一步。”然后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竖在小嘴前,唇瓣轻抿,“我说保密。”对面单人沙发上的龚铮看的是笑得合不拢嘴。
旁边的明理看的是笑个盈盈,她小手在季怡胳膊上轻拍:“姐姐高考没有报考艺术学院,真是可惜。”
“别捣乱!”季怡扭头一副佯嗔的样子,“姐姐就不信同事们这两天见了妹妹,就没有问东问西、另眼相看?”
“是刮目相看呢!”明理两只小手在她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上扒扒,“大家不是看俺漂亮,而是仰慕俺进了新成立的智能法庭。”顿了下,“至于问东问西嘛……”她小脑袋摇摇,“多里个去,可没人问‘网红离婚案’案再审的事呀。”然后小嘴一噘,“还不是俺只是个书记员,不办案嘛。”
“我看妹妹才应该报考艺术学院呢!”季怡指尖在明理眉眼上轻点下,引得大家呵呵笑。
“说到这‘网红离婚案’案再审……”钟骋头摇摇,“我上午在接待被告白灵时,差点不好收场。”
“咋啦?”季怡瞪眼问一句。
钟骋推了推鼻尖上的无镜框眼镜:“最后白灵伤心倾诉,我不停地安慰,突然白灵又抱怨起再审来,曾一度出现精神异常,还说‘没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话。”他手在头上拍拍,“我这才想起是自己前面的安慰话不恰当造成的。”
“啥话吗?”季怡眉头微皱,又问了一句。
“当时来不及去想是哪句话。”钟骋苦笑一声,“当时看着白灵精神状态很不好,我就急忙转移话题。”他呼出一口长气,“还好让白灵从精神恍惚中走出来。”
“钟庭长上班时和我聊过。”魏敏双手抱在一起,“说白灵上午走后,他都在捋和白灵的对话,最后想起来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
“这安慰话挺好啊!”龚铮一脸不解,“怎么能会呢?”
“中午回家我才想起是‘家’字。”钟骋满脸苦笑,“当时,我这句安慰说后,白灵随之悲伤,说案子再审会让她的家保不住。”他叹口气,“我在回忆时,又想起白灵在倾诉时,还不断说要给她女儿一个完整的家,这才明白我那句安慰话里有‘家’字,才引起白灵痛苦不堪的一连串异常。”
“原来白灵是害怕人们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家’字。”龚铮微微点头,“说明这个字会让她立马想到原告一次次的起诉离婚,也就会焦虑恐惧随时没有家。”
“离婚对精神伤害很大。”魏敏目光幽深,“一旦离婚了,亲手组建的家也就没了,子女不管跟谁都是割舍,可想而知。”
“是的。”龚铮跟着感喟,“原告三年来和被告白灵三次在法庭上离婚,咱们现在再审,那种痛苦和煎熬是无法想象的。”缓慢的语调深沉,“也就不难怪一句很正常的安慰话,也会让她精神异常,说出‘没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话来。”
“所以办离婚案子要更加慎重。”魏敏接着说出自己的感受,“这么多年来,我审理过不少离婚案子,男女双方在法庭上经常会出现情绪失控。”顿了下,“这种情况下,我就立马休庭。”
“魏庭长这办法好!”
季怡双眼向魏敏投去敬佩的目光,她两只小手抬起:“休庭了,男女双方下了法庭,失控的情绪就会冷静下来,就会避免过激的事情发生。”腔调欢喜,“很值得我们再审这个案子借鉴啊!”
“是的。”钟骋微微颔首,“魏庭长从事民事审判二十多年,很多经验方法值得我们借鉴。”
“呵呵……没有打击说的那么好!”魏敏笑着双手摆摆,“咱们现在一起工作,大家相互学习,共同提高。”
“魏庭长您这个方法真的是很好!”
龚铮在沙发上坐起,他敬重地看着魏敏:“离婚案件最难处理的就是男女双方在法庭上情绪失控,您通过休庭方法化解了,就是季法官刚提到的冷静处理意思。”他说着,又给季怡一个可敬的眼神,然后归纳,“魏庭长的这个方法就是离婚案件冷静处理,可以建议婚姻法在今后的修改中,加上这条。”
“好——”季怡两只小手拍在一起,“这个光荣的建议任务完成,非我们龚法官莫属哦!”
“嘿嘿……”龚铮憨憨一笑,“义不容辞。”
魏敏听了后,他手摆摆:“开庭中这样休庭是个很小的事,别小题大做!”
“行得通。”钟骋手撑了撑鼻梁上的无镜框眼镜,“我以前在民庭工作时,还经常看到来离婚的男女在法庭外吵闹。”他看了看龚铮和季怡,“大个子和‘院花’刚才分析的很在理。”然后面对魏敏,“他俩称您这是离婚案件冷静处理,建议一旦被修改的婚姻法选中,会让很多离婚的男女在冷静处理中回归和好。”
“就是这个意思。”龚铮头点点,“刚听钟庭长这么一说,我觉得魏庭长这离婚案件冷静处理,应该贯穿到整个离婚案件之中。”
“最好是从一离婚开始。”
季怡补充一句,她目光转向钟骋,换了个话题:“钟哥,您前面说后来转移话题,让白灵从精神恍惚中走出来。”接着就问,“转移的啥话题嘛?也让我们学习借鉴下呀!”
“呵呵,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钟骋手摆摆,他一脸不好意思:“当时我手指接待室茶几上白灵递交的调查取证申请书和照片,说咱们会依法调查,”顿了下,“白灵当时双眼放光,说是她再审的希望。”
“说到这照片。”龚铮掏出手机,“我中午看到咱们办案平台白灵上传的这张照片,没有看到调查取证申请书。”他看着手机打开这张照片,然后看向钟骋,“是要我们调查啥?”
“哦,我还没有看呢。”
季怡说着,也掏出手机,她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地滑动,面对点开的一张照片里是一对男女手拉手合影照,她手指停下,双眼瞪大:“咦——照片里这个女的有点眼熟啊!”扬起的嘴角压了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