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一行在曲折陡峭的山路上快速前进,越过一道山脊,眼前豁然开朗。
远远望去,只见红檐高耸,殿宇绵延,气象之宏大,天下罕见。
青衣人一见到这殿宇,立刻放慢了速度,变得谨慎起来,仿佛群院中高大恢宏的门楼是个蛰伏在此择人而噬的猛兽。
一行人穿过首尾相连的长廊,来到一座大殿前。
正堂中,负手立着一位体型魁梧,狼首鸢肩的中年人,狼目般狭长的眼睛此刻正盯着常公泰。
宽阔的大堂,仿佛仅仅只能容得下中年人一人。
中年人道:“我们已有十年未见面了。”
他的声音也像他的人,让人感觉到刚硬、威严。
青衣人一行人见中年人目光扫来,纷纷低下头,不敢对视。
常公泰却直视中年人,不卑不亢地道:“十一年四个月零九天。”
中年人似怔了一下,笑道:“你记得倒很清楚,但我们终于还是见面了。”
常公泰道:“我当然记得很清楚,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
中年人道:“十多年来,我也时常在想,当年如果我放了你们,是不是我们的关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毕竟,从我自身而言,我还是很欣赏你的。”
常公泰闻言,神色立刻黯淡了,不由想起他永远也忘不了的那天,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奈,那种辛酸,十几年来时时刻刻折磨着他,像把锋利的刀,反复割着他的心,刺痛着他的灵魂。
常公泰脸上露出愤怒之色,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中年人也不在意,仍旧笑着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肯为了一个人甘愿牺牲心爱之人,你难道不知道,牺牲他人,保全自己是种很可耻的懦夫行为么?”
常公泰目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却紧紧咬着牙,不说一句话。
中年人又道:“那个人,真的值得你这样做么?”
常公泰冷冷地道:“像你这种冷血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感情的。”
中年人道:“我只知道情感会让人变得软弱,变得不堪一击,所以我情愿不懂。”
常公泰不愿再浪费口舌,索性闭起了嘴。
中年人道:“你本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我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魅力,肯让你如此心甘情愿?”
常公泰道:“想不通的事情就不用再想了,你这种人是永远不懂的,我人已来了,给我个痛快吧。”
中年人道:“看来你的确愿意为他而死,所以,我就更不能轻易让你就死了。至少,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你死在他面前,也好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常公泰忽然放声大笑,凄厉的笑声久久不停。
中年人脸色一沉,道:“我并不觉得这是件好笑的事。”
常公泰道:“你可知道你和他最大的区别在哪?”
中年人道:“在哪?”
常公泰眉头一挑,目中带着轻蔑之意,道:“你从来就只会用蛮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从人的自身属性来说,你仅仅只是在屈从于自己原始的欲望罢了,而他,却从不会如此。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心中若是苍生天下,他的格局有多大,境界有多高。他的实力虽然未必比得上你,但他知道哪些事情是该做的,哪些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而且,他的对手从来都只是他自己,因为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做他的对手。强者之所以强,是因为时刻在超越自己,弱者之所以弱,是因为只能以低级的趣味来满足自己。仅此一点,你就永远比不上他。”
常公泰的话像柄尖刀,深深扎进中年人的心里,他的脸已扭曲,目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常公泰忽然展颜笑道:“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了。”
中年人眼中暴发出骇人的目光,望了常公泰很久,才缓缓道:“押下去,我要让他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常公泰被人带下去后,中年人道:“八君山那边是否顺利?”
青衣人道:“姜护法领了地队,数日前已进了山,到达了预定地点。”
中年人点了点头,又道:“确定消息都已散播出去了?”
青衣人道:“确定,据线人报,今天一早,寿阳城的几大家族也已进了山。”
闻言,中年人冷笑一声,面上带着讥讽之色,道:“那群人表面上看起来团结,实际各自心怀鬼胎,只要有一点好处,无不想独吞。”
青衣人迟疑了一下,道:“真的要让那......宝物现世么?”
中年人道:“此物乃八君遗物,单凭寿阳城所谓的家族势力想要得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青衣人道:“若是此物引出那些久未出世的势力,只怕会生变故。”
中年人目中闪过一丝残忍之色,道:“宝物现世,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屇时就算我们不出手,他们也会自相残杀。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何况,我们的目的只是借此机会,内耗他们的实力,为以后整合省去一些麻烦罢了。”
青衣人闻言,有些不解地道:“法道仅仅只是现身,但并未有实质性的大动作,只是让那名小学徒只身前往......”
中年人沉吟着,道:“我与他斗了十几年,深知他的行事风格,他最擅长于不知不觉间,暗中布局,所以往往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是他实施计划的第一步。”
青衣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十几年来,宗主相比以前,内敛了许多,也谨慎了许多,但法道仅仅出现收了一个徒弟,便如此小心,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
他没有问出口,因为他也知道,宗主一旦下定决心,就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中年人缓缓地道:“你是不是在疑惑我为何如此谨慎?”
青衣人低下头,恭敬地道:“不敢。”
中年人哈哈一笑,道:“不必如此拘谨,你跟在我身连已有数十年了,我若连你这点心思都看不透,就枉为武极宗主了。”
青衣人的头垂得更低,但显然宗主今日也不知为何心情莫名大好,语气中竟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他轻轻道:“属下确实稍有不解,但也知宗主必定已经过深思熟虑,所以自然不敢置疑。”
置疑,这个词用得非常恰当,既恭维了宗主的权威,又表明了自己的一片忠心。
中年人再次笑道:“姜武,你历世尚浅,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可怕之处,但你要知道,当今武道,如海纳百川,容千河万流,虽然表面平静,其实早已暗流汹涌,恐怕不出三五年,就会掀起惊涛骇浪,倘若我们不在此之前,造一艘坚固的大船,只怕也会湮灭在滚滚巨浪之下。”
姜武似吃了一惊,已说不出话来。
中年人又道:“一个人的实力,固然能通过苦练修得,但就算他修炼到极致,纵然天下无敌,终究也只是匹夫之勇,而一个有高境界、大格局的人,即便实力并不强大,却也能借助时势,凭借有利的条件,开创出一番事业。虽然近几年,你的进步很快,但对大局的把握还差了些,未来三五年,对你而言,是个很好的磨练机会。”
姜武面露惭色,道:“多谢宗主教诲。”
中年人转身负起手,举目远眺,大殿外,群山巍峨,沧江怒去,见天地辽阔,不由微一沉吟,道:“我们武极宗蛰伏了十几年,也是该趁此机会,展示一下实力了,免得就连那些不入流的势力也蠢蠢欲动!”
姜武心头一震,道:“宗主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