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坐在大殿之内,闭上双眼,脸上的神色无悲无喜,十分平静。轻风从门外吹来,拂过他的脸庞,像是轻柔的抚摸,卷起炉子里的香灰,在空中打着旋儿,又缓缓落下。
在香灰落下的那一刻,苏问蓦然睁开双眼,双目之中闪过一丝精光。在刚才那半盏茶的时间里,他脑海中思索了许多,心念电转,如同牵念,如同追问,在寻求一个答案。
这是一个选择,于他而言,简单至极,只需要伸出手去选,无论是哪一个,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可偏偏这一刻,他迟疑了。
兽皮古老陈旧,如同经历了岁月的磨厉,残破不堪,甚至连一角都已经直接缺失。这是天虚山所传的法,是天虚山一脉的传承,虽有残缺,但却称得上是无上之法,在这姜国大地上,都是不可多得的功法。
而那玉简,古朴无色,光华内敛,从外表看也看不出有何超凡脱俗之处,只是丹辰子所言,此物乃是他年轻时所得,且为强大功法,想必不假。
如此二者中所要做选择,令苏问有些为难,更是心中无限迟疑,难以决断。
花圃内的陈伤,此刻停止了与花的交谈,不知从哪里拿了本书,却没有在看,只是抬起头,看着天虚山的山顶,目露回忆之色。
黑大帅嘴里啃着鸡腿,双手都是油污,坐在树上,忽然陷入了沉思,今日他是聋子,听不见,不过他会看人的口型,也没有太大影响,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突兀地,有了一些忧伤……
余昆在寒潭里与银鱼共泳,水浪溅起,波纹阵阵,似是欢快,可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天虚山顶。
“原来如此。”
苏问长舒了一口气,他心中已有决断,不再迟疑,伸出手向那枚玉简……
“师尊,修这玉简内的功法,徒儿,能到何种程度?”
“九成把握筑基,五层把握结丹,无望元婴,你先天魂弱,此生若无奇遇,无法元婴。”
丹辰子的声音从大殿外传来。
“敢问师尊,结丹可否移星拿月,一念千里,可否施展术法,让这姜国……下起连绵不绝的血雨?”
苏问轻声问道,他沉默片刻,心中不知所想。
“不可!”
“那这兽皮内的功法呢?”
“五成把握筑基,三成把握结丹,一成把握元婴,有望天轮。”
“天轮境,便可做到你说的那些。”
沉默之后,丹辰子缓缓道。
“多谢师尊告知。”
苏问轻声道谢,而那殿外的丹辰子,此时传进来一声叹息,似是惆怅……
“天轮……”
苏问喃喃道,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这是境界,是修行的大境界,既然丹辰子告诉他,要到这一境界,才有机会去做到他所想,那他的选择,在此刻已变得极为简单!
苏问眼中闪过一丝果决,将那枚玉简推开,手已经触摸到兽皮之上。
“苏某之所愿,从一开始,就从未变过,只不过是想寻到自己的父母,去质问当年为何要丢下年幼的我,而这……需要天轮境的修为,既如此,那便赌上一回,路虽狭窄,但既有到达前方之希望,总比断路,要让人更怀希望。”
就在苏问伸手去触摸兽皮的那一刻,一道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整个天虚山,乃至缺一门内九山,皆齐齐一震,在山体上,出现了黑色如锁链般的条纹,密密麻麻,又有无数禁制出现,散发金光,将这些条纹压下,使其,只出现了一瞬,几乎无人注意。
苏问眼前的光柱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扇门户,他有种预感,这门户内便是他想要的东西。只是他心中谨慎,不曾弄险,看着那门户,目露思索之色。
“进去吧,这门内是一道考验,或者说,是在看你有无资格,传承这道法。”
丹辰子的声音平静传来,令得苏问心中一横,不再迟疑,推开门走了进去。
而在他进去之后,这门户悄然关闭,消失在了虚空之中,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门户消失之时,天虚山上的所有目光,都收了回去。
而在门外的丹辰子,拿着酒葫芦缓缓走了进来,来到苏问方才消失的地方,盘膝坐下,轻轻喝了一口酒,目光复杂……
“当年老夫游历天下,纵横四方,自以为过人,在一处乱葬岗,见诸魂凝聚,化作一团火焰,那火焰墨黑,无寻常火之温暖,反而阴森寒冷,且诞生了部分灵智,老夫见与其有缘,便收其为徒,取名南宁……”
“后来老夫传他缺一门道法,缺一门,只缺一门,而他所缺,便是生死。他说他看不透生死,不知何者为生,何者为死,便有了执念,从此就有了心障,而有了障,故此有变,心障如恶虎,犹豫不可阻,他也因此有了思变。”
“心障,便要思变。何为变,一切变数皆为变,姜国某年月日本应有雨,可老夫施法,让其干旱,这就是变,变,就是超脱了其应有的命。”
“南宁的变就是其对生与死的判断,可惜他的存在,原本就介乎生死之间,所以于他而言,无生亦无死,无始故无终。”
“所以终其一生,他的道,都难以圆满,也造不出来他所认为的,有生命的傀儡,因他的傀儡,便只是他的一缕神念在控制,而不是真正的生命。”
“若说心障是门,思变便是钥匙,而在这一点上,老二无疑做的最好。当年老夫见他身虽残,心中却有大毅力,那目光中之坚定,经世罕见,于是收他为徒。”
“而他也没让老夫失望,修行天分极高,同样破了心障,思变而成。他的道是众人中最简单的,若有朝一日,他那花圃中的凡花,变成了仙葩,那他的道,便是造化,便是生机。而到了那一刻,他也会彻底站起来。”
丹辰子絮絮叨叨的,他一口将酒喝完,将葫芦扔到一边,放浪形骸。
“老三最像我,他最潇洒,偏偏也是最痛苦的。看不见的不看,听不见的不听,不想说的不说,人生得意,须得先失意,只可惜总有欠缺,难得逍遥。”
“老四身魂皆散,说是活人,又与一死人何异,老夫当年不忍其幼丧,以术法锁其魂于躯壳,让其终身难再长大。他在梦中,见鲲化鹏,是他心中所愿,是他的思变,而老夫,也无能为力,若有一日,他真能见鲲化鹏,说不定就能道成。”
“他们皆是老夫之徒,天虚山一脉的道统传承者。缺一门的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们以为老夫已经独辟蹊径,只是在考验他们。”
“只可惜就连老夫自己,也困在思变中,不得寸进,自身难保。”
“老五,不知你,又能到何处?”
丹辰子眼神迷离,痛苦之色一闪而过,而目光早已不知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