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风起云涌,明月初悬。
牢中。
陈土的脸上溅满了血迹,血珠划过他的脸不时滴落,逐渐染湿了他的胸膛。
这并不是陈土的血,而是来自他面前停住动作的王家家仆大狗。
大狗挥刀的动作僵在半空,随即兵器从他手中滑落,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的喉咙咕噜咕噜冒着血泡,而一截浸满他鲜血的剑尖,缓缓从大狗的喉咙中抽走。
扑通。
大狗捂着喉咙倒地,痛苦的捂住脖子,挣扎几下便没了声息。
而他的身后,一剑封喉之人露出了面容。
这人十五六岁,身材娇柔,面容姣好,脸蛋有点婴儿肥。同样也是一袭黑衣,但黑衣上若隐若现绣有奇异地花纹,手腕上戴着一支熠熠反光的银镯。
蝉宗小宗主!
陈土可太熟悉这人了,就是她领着护法老头和大宗主座下几位死士一路追杀,数次险些置自己师徒于死地。
那时有师父在身边帮衬,幸而得以保住小命,这次可是单枪匹马被逮了个正着!
小宗主掏出一截手帕把剑上血迹擦拭干净,然后随手扔掉,月光下,剑身上的两道蛇纹微微抖动,仿若活物。
“小……宗主大人,多谢您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陈土脑袋都快缩进脖子里,双手抱拳作揖,尽显小人姿态。
“唰!”
小宗主可不吃他这套,软剑一甩,直指陈土心窝。
“陈小贼,你以为说两句好话,本宗主就能放过你不成,恩?”
“……不敢,不敢,宗主要杀要剐,看您心情。要了小的这条贱命,能让您消消气,那便值了!”
陈土借坡下驴,把谄媚话遛了个遍。
他说着话顿觉左肩刺痛,低头看去,软剑已经悄无声息地刺进肩头约摸两寸。
“你再不说实话,我这剑可不会偏了!”
小宗主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手中软剑说着话就要继续刺入,丝毫不被陈土胡诌八扯影响。
陈土吃痛,明白她不会被自己迷惑,只好乖乖说道。
“嘶!……你不就是要那蛊母和炼蛊之术,可这些不在我身上!”
“你说话的我半个字都不信,乖乖随本宗主回那破落医馆。到时若敢有半句假话,我便在美人脸蛋划上一道,一人一道!”
小宗主认定那母女二人与陈土关系匪浅,于是直接拿她们的性命相威胁。
她去过医馆!
陈土暗叫不好,也不知怎么暴露了行踪,被她寻到那去了。而且听她这话,周姑母女也在落在了她手里。
“我说…我说!你直接带我回宗门便是,不要伤害她们,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牵连无辜旁人,这是陈土一向的行为准则,如今害的周姑母女陷入险境,实在是有些心生愧疚。
“小妮子,你刚才说什么?”
忽然陈土身后传来了枯槁干涩的低吼。
“什么人?!”
小宗主手腕灵巧翻动,软剑从陈土肩头拔出,带着些许血珠,直刺牢中声音来处。
嗡!抖动如蛇地软剑被一支猿猴般地长臂捉住,剑身嗡鸣作响,却再也动弹不得。
陈土赶紧捂住左肩伤口,疼得直咬牙。
牢中之人死死抓住软剑,对小宗主低声喝问。
“也就跟我女儿一般年纪,心思竟然如此恶毒!你是哪门哪派,姓甚名谁,敢自称宗主。”
小宗主恨恨夺了几下,软剑却像焊死一样被这人牢牢抓在手里,干脆厉声作答。
“我乃蝉宗小宗主,顾未音!老家伙,你若识趣便不要插手此事!”
蝉宗是蜚国开山第一大派,宗门奇术可操纵灵虫并得知其所见所闻,在战场上刺探军情,暗中释放毒虫毒蚁,令敌军防不胜防,死伤惨重。
吴佳友想到这,再看眼前这女子,年纪不大却狠毒骄横,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陈土究竟怎么惹到了他们?思来想去,只有陈奇友那厮才能惹出这样大的仇家。
“哼,蝉宗也就只会用些下流手段严刑逼供。想对我妻女出手,先过我这关!”
陈土见两人气氛剑拔弩张,张了张嘴也不好开口,于是想弯腰躲到一边去。
他刚有点动作,顾未音手指掐诀,一只暗红的蜈蚣瞬间从她怀中钻出,张开口器,眼瞅着就要扑上陈土的脖子。
吓得他立马大叫。
“师叔救命!”
此话一出,随着小宗主脸上闪过的错愕神情,另一只猿臂快速伸出牢门,擦过陈土的耳朵,精准掐住大蜈蚣的头部背甲,使之左右扭曲,动弹不得。
顾未音脸色风云变幻,咬着银牙恶狠狠地说。
“你们果然是同门奸贼,今日一并杀了,正好省去找人的功夫!”
“呵,口气不小。”
吴佳友刚才被大狗激怒,堪堪忍住不久,又被小宗主一段话挑起了火,这下即将彻底爆发。
此时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珠深邃看不清底细,散乱的须发无风自动,隐隐有股杀气从他身上氤氲开来。
顾未音的软剑算是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器,就算被抓住,也割伤了他的手,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地声音。
三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
小宗主最是年轻气盛,没沉得住气,心想既然收剑不得,那便刺得深一点。于是手腕一振施出巧劲,软剑剑身好似湖面上漾起的波浪,闪着锋芒就要卷上抓剑之人的手。
吴佳友十分老辣,且松开手在剑尖上用指力这么一弹,只听清脆地一声“叮!”顾未音振出的巧劲立马就被弹偏方向,剑身翘起,向后弯曲了过去。
陈土自知帮不上忙,趁二人出手瞬间,当即躺地上一个驴打滚,想要躲开软剑范围。
顾未音的主要目标肯定是这黑瘦小子,收剑便要转身刺他。
“这个还你!”
吴佳友突然出声,冲她扔出不知什么物件,顾未音没来得及细想,唰唰唰一挽剑花,定睛再看,只见她精心饲育的大蜈蚣‘赤将军’已经断成好几截掉在了地上。
“你!……”
顾未音被戏耍一番,又痛失爱虫怒火中烧,当即抛下陈土,冲吴佳友唰唰唰连刺数剑。
吴佳友躲也不躲,挥舞猿臂在身前左右抵挡。只听得叮当几下金鸣,袭来的每一下都被他精准截住,弹指打在剑身上扰乱气劲,半分也近不得身。
挥臂时竟隐约有股破空之声。
好一手奇技!陈土跑得稍远一点,抱着根立柱看。心底不由感叹,真羡慕,不像自己只会疯狗式咋呼咋呼。
虽然在气头上,但顾未音也不是死心眼,见老猿猴这手上功夫神秘莫测,很快换了战术。
她手中软剑横扫如鞭,木栅栏瞬间被拦腰齐齐搅断,碎屑迸飞如同刀片,吴佳友尽力挡下大半,也不慎被划破了几处。
肯定是刚才有木栅栏阻挡,剑法受限,才落得下风。
顾未音想着,嘴上放话。
“老贼,虽然不知你使得什么怪招,但现在你的死期到了。”
见没了遮挡,吴佳友这才后撤几步摆出架势,上半身弓起,双臂垂直不动,膝盖微屈,晃眼看去好似一只真正的老猿。
“装腔作势,看剑!”
顾未音持剑直刺他脑门,同时左手掐诀,持剑的衣袖里钻出一只毒蝎,悄悄爬上了手腕。剑招中藏杀招,十分阴毒。
忽然,当啷啷铁链声乍起,软剑叮地一声击中硬物,剑锋当即偏转。竟然是吴佳友用手上的镣铐挡住,剑身划过铁器,摩擦出零星火花。
见这老猿猴用镣铐挡住面门,顾未音变招也快,手臂一翻剑柄扭转,柔软地剑身旋即随之舞动,犹如白龙翻身,在空中转下身子,直取咽喉,同时腕上毒蝎也顺势落在了他的身上。
吴佳友的双手动了,不,应该是他全身都在动,只是在那一刹之间,他的猿臂动作最快。
只见他左手猛然向上一托,抓住了顾未音持剑的手臂,也止住了她直刺喉咙的势头。
右手没有全握,仅蜷起两段,然后中指指节狠狠顶住她的臂弯,随即用力拧了一下。
方才他指弹剑身就精准无比,这次出手更是犹如施针走穴,半分不差。
吴佳友的手臂比一般人略长,又弓着身子,软剑此刻也就将将够到他的喉结。
被指节顶中臂弯,顾未音顿觉阵阵剧痛传来,随后又被大力拧上一下,立刻筋肉发麻,整条手臂胀痛无比,眼瞅着剑都要握不住了。
吴佳友嘴上说武艺荒废,也不是假得,他这些年真的一次都没练过,此番打斗,全靠着以往地经验支撑。
也不是他故意动作幅度不大,装这高深莫测,实在是坐牢半月又饥又渴,仗着一腔怒火,也就堪堪能做到此等地步。
顾未音吃痛却没有放开手中兵器,左手偷偷掐着决也不能轻易松开,只能双腿蹬地,意图挣脱被抓住的右手。
吴佳友哪会轻易放她走,左手抓臂肘,右手抓手腕,用力一震,只听得嘎吱几下骨节声响,顾未音的手腕到肩膀便多处脱臼。
软剑落地,顾未音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啊!……你,你个老贼!”
顾未音仿佛蒙受奇耻大辱,另一只手不顾掐诀,变爪挥出,用尽全力抓向吴佳友的喉咙,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陈土眼见这爪照着喉咙抓去,师叔却没有半点反应,赶紧撒腿就要冲上去,着急大喊。
“小心!”
仅仅废了她一条胳膊,吴佳友就已经筋疲力尽,哪有力气挡这第二下。听见陈土喊叫,只能勉强扭动身子,耸起肩膀挡住这爪。
呲拉!
吴佳友肩上的布料被瞬间撕开,在月光下呈现在陈土面前,他肩上竟然有一朵绚烂地菊花刺青,加上被顾未音挠出的血痕,显得更加栩栩如生。
与肩头的抓疼一起到来的,是胸口针蛰般地异痛。
吴佳友把顾未音一掌推开,沉重退了几步,低头看见胸口上有一只黑蝎正拔出它的毒刺。
“老贼,任你这怪技练得再高,也抵不过本宗主的乌将军之毒。”
顾未音疼得脸色惨白,冒着冷汗,捂住右手气喘吁吁。随后她口中发出尖锐地怪音,黑蝎听闻后迅速落到地上朝她爬去。
梆!
一声清脆地敲击,顾未音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记闷棍,娇柔的身姿应声而倒。
陈土扔开半截木栅栏,上前一脚踩住地上的黑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