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悬空,飘着几片薄云,临近午时。
王家宅子格外气派,挂满了白布纸花。
陈土扒着墙头偷瞄,只见门口送往迎来的宾客络绎不绝,丧礼堆积成山,看来这王夫人死了,也是一颗摇钱树。
院子正中搭着布棚,陈土换了几个角度才看清,里面是一口格外庞大的棺材,黄梨木,雕龙画凤,没盖棺材板。
真是奇哉怪也,离王夫人死已经过了半月,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摆着,也不怕烂了。
很快陈土见到了王老爷,此时正走出屋外送客。五十多岁,身宽体胖满脸横肉,身着素白缀有金丝的绢袍,好像一头立起来的大白猪。
他送的那人中年模样,五官看不清楚,似乎地位挺高,大白猪一直客气的跟着走出了门,院里的下仆也跟着去送,院里一时空荡荡的。
陈土见机会难得,轻手轻脚地翻过墙,摸到了棺材前,捏住鼻子往里瞧去。
这黄梨木棺材难怪格外地大,里面的王夫人体型比起那王老爷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面色青黑,五官蛮横,如果说王老爷是头大白猪,那她毫无疑问称得上是头大野猪。
奇怪的是,尸身不仅没有腐烂的迹象,就连想象中的恶臭也没有半分。
王夫人这副尊容,让陈土有些在意,可一时也想不起具体,只能作罢,转身又翻了出去。
陈土出来后没走,而是抄起根木棍,快步绕到了王家宅子大门口。
送走客人的王老爷被晒的满头是汗,脸上挂着止不住的奸笑。他特意停着棺材办了半个月的丧事,礼收了一波又一波。
等明天狱中的庸医处斩后,把人一埋,再隔上几天就能去抱得一对儿美人归,这下是人财两收,喜不自禁。
大白猪乐呵呵地拿手帕擦汗,却看见一个有些跛脚,闭着一只眼的小乞丐,拄着木棍走了过来。
“来,来。”
王老爷也不命人赶,冲他直招手,以为这小乞丐是来讨饭吃。
城中粥棚大都是他出粮督办,为的就是明面上挣个好名声。其实暗地里,恨不得让乞丐见到自己后跪下当祖宗拜。
这会当着街上众位宾客的面,招呼乞丐进门吃点残羹剩饭,只需做做样子,便又能捞得不少好油水。
陈土正愁怎么接近他,见大白猪冲他招手,真是正中下怀,情不自禁得咧开了嘴。
王老爷没成想,这瘦小子笑嘻嘻走近后,竟然二话不说抡起木棍当头就打,下手毫不留情。
“哎呦!”
大白猪躲闪不及,痛呼出声。
陈土用尽了吃奶的劲,可是这头白猪皮糙肉厚,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几棍血都流出来了,还没事人一样有力气躲。
街上众人都看呆了,傍身的家仆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等王老爷杀猪似得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赶忙出手把这黑瘦小子给架住。
王老爷捂着头怒火中烧,但是当着外人面,也拉不下脸亲自打人泄愤。只是示意家仆狠狠踹了他几脚,要是四下无人,早就下令杀之而后快。
陈土被架住挨了几脚,扯着嗓子喊。
“你这老贼!怎么没把你一起毒死!”
“你胡说什么!”
王老爷伸出胖手,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陈土一副疯癫模样,见他伸手过来,张嘴就要咬,吓得王老爷缩回了手,颤抖着肥厚的嘴唇说。
“疯子……这是个疯子!”
随后黑瘦小子怪笑几声,嚷嚷到。
“你这老匹夫!杀我全家,辱我阿姐!半月前算你走运!今天不杀了你,我誓不为人!”
王老爷被他说的一慌,欺男霸女之事他背地里没少做过,但哪次都是不留活口,做的干净,究竟从哪冒出这么一号人。
众目睽睽之下,王老爷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于是甩着横肉大呼。
“哪来的泼皮无赖,在这洒脏水。来人!把他押到衙门。”
随后大白猪故作镇定,向众人拱手。
“地痞流氓而已,诸位见谅。”
衙门前有两座威武的石狮,鸣冤鼓前一对农户打扮的老夫妻正跪地拉着衙卫。
“求青天老爷开恩帮小民查查贼人!那可是我们家唯一一头耕地的老牛,今早被人生撕了皮,我们家以后可怎么过……”
“瓜田牛车都被连夜偷了去,我们年老体弱,下月的粮食都筹不到了,官老爷行行好吧……”
王家家仆上前跟衙卫说明情况,很快把陈土拖进了门里。
公堂上一跪一站,衙卫列作两排。
“大人,这小无赖拿着碗口粗的铁棍当街行凶,意图加害于我,目无王法罪加一等啊。”
王老爷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上一遍,还拿手帕不时擦擦头上的伤口,他皮糙肉厚,那点小伤其实早就不流血了。
“凶犯,还不快快报上姓名。”
老县太爷留着山羊胡,啪的一声拍下惊堂木。
“……小人姓陈名土。”
黑瘦小子早已戴上了镣铐,老老实实跪着,说话细若蚊鸣。
县太爷以为他怵于自己的官威,得意得捋着胡子,问道。
“你可知罪?”
“不知罪!!”
陈土猛地抬头瞪眼嚷到。
前一句还轻言细语,后一句嚷得比惊堂木拍桌子声还大,吓得公堂内众人齐齐打了个激灵。
“大胆!”
老县太爷差点被吓出毛病,暗暗骂了一句疯狗。
“这老匹夫掳我阿姐,杀我爹娘,就连看门的大黄也没有放过!可怜我的阿姐,偷跑回来后每晚都要发疯割自己手腕,没有几日便过世了……”
陈土继续说他那套现编的瞎话,表情丰富,声泪俱下。
“半月前,我在送往他府内的吃食里撒了包毒粉,就想毒死这老贼!没想到让他逃掉一劫,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陈土言语凄切,在场心存正念的衙卫已经齐刷刷的,把视线停在了王老爷身上。
“呜呜呜!我的阿姐!我的大黄!我的爹娘啊……”
陈土一把鼻涕一把泪,根本看不出表演的痕迹。
他的目的很纯粹,就是把王夫人这个案子再填一铲子稀泥,搅和匀了灌进老县太爷嘴里,让他犯迷糊,放自己入场顶个罪,先把师叔脑袋保住。
黑瘦小子又哭又叫得扰人心烦,让县太爷火从心中起。不过他很快就抓住了陈土话中重点,厉声质问。
“王夫人是你用毒粉所杀?”
陈土要的就是这句话,低着头歪嘴一笑,然后仰起脸来,凛然说道。
“正是!”
“不是!”
王老爷急得汗都出来了,要是定了这黑小子毒害自己夫人的罪,那岂不是就连带着把他欺男霸女,杀人灭口的罪也给定了?
大白猪赶忙抖着胖手作揖,出声驳斥。
“大人,您可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这小痞子满口胡言,不可轻信!我夫人分明是那狱中吴佳友所杀,千真万确啊。”
县太爷正在气头上,听见这话倒是冷静下来,想了又想,终于觉得哪里不对。
“刁民,你口口声声说王员外杀你全家,本官却从未听说县内有如此灭门惨案,定是在编排造假哄骗本官。来人!打***板!”
陈土本来准备接着灌迷魂汤,没想到山羊胡子这么快就用上刑了。
被棍杖叉头按倒,陈土这小身板可受不了,只能扯着嗓子喊。
“大人久居庙台高处,门口鸣冤鼓都听不见,自然不知苦难民生!”
眼见杀威棍就要落下。
忽然。
公堂外有人拍手走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