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陈土捂着小腿疼得龇牙咧嘴,呼哧带喘,指着屋里转出来的人,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出来这人十六七岁,身材玲珑有致,衣衫素青但有些褪色发白,头绾发髻,面容姣好,竟是一俊秀姑娘。
只是手里拿着根实木的八方桌腿,眉毛拧成一团,脸色带着恼怒。
“欺负人也要有够吧!今天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青衫姑娘比陈土还要气愤,气呼呼地拿桌腿指着他,说到一半才看清躺地上这人模样,蛾眉有些诧异地挑了挑。
“你是谁?”
“……”
自从家父出事后,上门找麻烦的人源源不断,都是王老爷派来的家仆,就算顶上门,也要翻墙进来打砸一番。
本来忍了又忍,直到今天又听见翻墙头的声音,终于忍不住,直想把这群狗腿子狠狠打上几棍。
于是捡起桌腿躲在门后,等人进屋当腿给了他一下!没用尽全力也够这人受的。
走出门,却看见躺地上的是个没见过的黑瘦小乞丐,仔细一看还不如不看,脸上遍布灰白斑块,好似一条斑皮狗,也不知是疼得还是得了病,只瞪着一只眼。
陈土也算九死一生爬过来的,看清来人不是杀手,惊吓劲很快就过去了。喘匀了气后,他忍着痛把小腿骨仔细摸上一遍,还好,没断。
打错了人,青衫姑娘明显有些失望,泄气地瘪了瘪嘴,又想到了什么,把手中木棍扔掉走进屋去,没一会儿端来了水和毛巾。
“小乞丐,我先跟你说好,打你是我不对,可是你翻墙进屋有错在先,我可不会赔你什么。”
姑娘说着话走到陈土腿边放好水盆,沾沾毛巾就要上来擦。
陈土长这么大,哪有跟女孩如此亲近过,疼也顾不上了,一把夺过毛巾,冷着脸不言语。
刚无缘无故挨上一棍,他就算碰见小姑娘害臊,也摆不下什么好脸色。
青衫姑娘有些歉意地吐吐舌头,坐到台阶上。
看他打扮破烂,处理伤痛却有条有理,不由得搭起了话。
“小乞丐,你是来做什么的?”
“……找吴大夫。”
陈土用毛巾捂着小腿,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字。心中不禁骂骂咧咧,这姑娘,真没眼力见,没看到我正疼吗!
“我阿爹?”
“……”
陈土翻翻白眼,没往下接茬,不过脑瓜子转的快,算算吴师叔年龄,有个一儿半女也不奇怪。
青衫姑娘托着粉腮,见他不继续答话,一时没再多言。
不过想起即将杀头的爹,很快就失落起来。
“你来晚了,阿爹遭人诬陷,明日…便要押赴刑场……”
说着竟然顾自啜泣出声。
陈土见她这副哭零零地模样,不由感叹,看来吴师叔积福不浅,女儿如此孝顺真性情。
方才她说师叔遭人诬陷,难道此事还有内情?
“阿素,阿素,怎么了?”
屋里传出有些虚弱地呼唤声,听声音应该是位妇人。
青衫姑娘听见呼唤,赶紧捏住衣袖想擦干眼泪,可惜越擦越多,混着流出的鼻涕,没一会就成了花脸猫。
听声音,这妇人脚步虚浮,只能徐徐迈步,言语中却很不客气。
“王家的狗们,竟敢欺负阿素,今日惹得老娘烦了,跟你们搏命。”
片刻,屋内走出了一位披着单衣,面色苍白的美妇人,有些瘦得脱相。
但看五官也能知道被唤作“阿素”的姑娘从她身上继承了八分容貌,剩下两分,则是眼中那岁月都抹不去的英气。
妇人出屋却见到躺地上一动不动跟死狗似得黑瘦小子,自家姑娘还哭得涕泗横流。
“阿素,你把他打死了?不怕,杀个人而已,没多大事。”
病弱的妇人先是微微惊讶,但很快神色如常地安慰起来,仿佛杀人对她来说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这话说出,本来慌慌张张的花脸猫阿素倒是噗嗤一声,笑着说。
“阿娘,他没死,只是挨了我一棍疼得厉害。不知哪来的小乞丐,说是来找爹。”
“那你还笑,快把他扶进屋来。”
妇人挖了她一眼,嗔到,随后对着陈土说。
“小兄弟,快进屋敷药吧。”
阿素把脸擦擦干净,扶起摆正屋内完好的桌椅,又穿花蝴蝶似得收拾干净地上的碎瓷木渣,很快就整理出了小片。
见人招呼,陈土也忍着痛慢慢爬起,一瘸一拐地进屋。
“就算收拾好了也会有人进来砸,索性就都放着,小公子别介意。”
妇人则是说着话,从药柜翻出了些跌打药膏,陈土接过涂上,清清凉凉,顿时感觉痛感消退不少。
不多时,三人落座,面面相觑了一会,陈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干脆自我介绍。
“在下姓陈名土,吴大夫是我的师叔……”
“你是从蜚国师门来得?”
没等他说完,就被妇人焦急打断。
陈土愣了愣,心想这么快就暴露了,难道我口音很重?
妇人看他僵住,接着说道。
“我与夫君相识多年,无话不谈,他师门在哪我自然清楚,每年还是我劝他往回寄封平安信。”
随后直奔主题。
“如今夫君背负杀头之罪,实则蒙受冤情,我们母女式微力薄难以翻案。恳请陈公子看在师门的情份,帮上一把。”
说着起身就要跪下,陈土连忙伸手扶住。
其实看见吴师叔妻女,大概就能猜到表明身份后能听到什么话,无非就是寄希望于他,或者说远在湘国的师门关系,能保住师叔头上的脑袋。
行将溺亡之人不会放过手边任何一根杂草,她们的情形便是如此。可惜在场只有陈土知道,这师门早已分崩离析,零落成泥了。
如今把话挑明了也不是件坏事,不过说到救人,他还有一事不明。
“究竟是谁,为何诬陷师叔?”
“是王家那老匹夫,跟着他夫人来看几次病后就起了贼心,暗中来骚扰多次,不仅想娶阿素当小妾,甚至连我也……”
美妇人有些激动,话说一半气得直咳,阿素连忙起身帮她抚背。
嘶……陈土倒吸凉气。
这人肯定就是王家老爷无疑。
这些年多数是钻在深山老林里,对情啊爱啊心思还算单纯,听完这话后,顿时感觉自己已经不纯洁了。
“王家家大业大,全靠王夫人在军中的侄子撑腰,王老爷明面上有那贼心没有贼胆,暗地里骚扰,忍忍也就过去了。”
妇人缓了缓接着说。
“半月前那老匹夫说从京中御医购得一妙方,可医王夫人的病,便差人送来药方和银两定金,请夫君出诊。夫君虽然不想与他打交道,但为了给我筹钱治病,也没有推脱,送去之后不久,便传来了王夫人的死讯。”
再之后锒铛入狱,在王老爷的推波助澜之下判了死刑,陈土终于把来龙去脉捋顺清楚。
欺男霸女竟然做到这个份上,比蛇虫鼠蚁可毒多了。
如果吴师叔没出这档子事,自己来了没准还真能安稳度日,看来师父也算有点良心。
既然真相大白,陈土也就没了顾虑。
“事已至此,在下作为师侄自然不能不管,那王老爷的宅子所在何处?”
“你要去那作甚?不是我看不起你,王老爷手下可是一大帮狗腿子,多少都会些拳脚功夫。”
妇人诧异地看向这瘦小子,心说这半大娃子难道是一根筋的犟驴,不远万里前来,就算不上公堂辩论,力争翻案,总该有些更好的办法。
陈土可从没学过这些,泼皮无赖,偷奸耍滑倒是学得精髓。
“不敢说还师叔清白,暂时保命倒不在话下。这些行李物件,还请师婶暂为保管。”
城门外。
“壮士,你这瓜怎么卖的?”
魁梧的壮汉蹲在推车旁,过路人问话也不回答,闷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是我哥哥,天生雄壮而已,为何不能进城?”
浑身裹满粗布的少年比城门尉矮一个多头,只能仰着脖子跟他争论。
“城中无人作保,不能进。”
城门尉昨天被人戏耍一番,还罚了月钱,今天说什么也要坚守岗位。
小宗主面容罩在粗布之下咬牙切齿。遇见这颗顽固的石头,要不是光天化日不好出手,他早就让十五一掌拍上去了!
“哈哈哈,真是好瓜,味道不错!”
一阵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从瓜车传来,引得众人目光。
那人中年模样,用随身带的短刀劈开西瓜,正吃完抹嘴,汁水流了一胸口浑然不觉,十分潇洒爽朗。
城门尉见了此人立马把腰板挺正。
“恭迎赵……”
中年男子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停下,指着西瓜堆说。
“钱我出,多拿几个,给守城的弟兄们解解渴。”
然后看了看二人。
“兄弟相依,都是苦命人,放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