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嘴角带笑,心里却冷冷的看着对面的齐放,榆林镇乃是他们在黎国的最后一站。
他们迎亲的队伍人数不多,齐放却拉齐了人马守在此处迎接七公主蓝步瑶。
阿秀这种人精常年厮混在苏愈身边,如何看不出齐放对于七公主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而不是对于上位者的尊崇。
而这正是事情诡异之处,一个声名显赫的将军,一个流窜在外的公主,八竿子打不着一撇。
再想想京城的诸多事宜都是在七公主,也就是当日在主子身边的这个阿瑶姑娘回宫后发生的,阿秀年纪虽轻,心思却沉稳,否则也不会作为苏愈的头号心腹。
可即使他这般沉稳之人此时也忍不住心露诧异。
宋瑶迈出轿子,跨步向前:“齐将军,好久不见。”
齐放施了一礼,“公主殿下即将远嫁,齐放带人送公主一程。”
侍卫端上美酒,分递二人。
齐放见她手持酒杯,痴痴地望着城头,神色悠远悲凉,不言不语,知她定是想起了子昂。
年轻的将军想起挚友,心中亦是一痛,默默无言。
宋瑶望着眼前的榆林镇,夕阳垂落,火红火红的颜色,将冰冷的城墙镀上了一分温柔的颜色,似极了子昂最后的笑容。
当日她逃他追,就是到了此处,二人才碰面,相聚了段时日。
在战场上杀人的那一幕,她以为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可如今想起子昂单枪匹马独身一人就敢闯阵救下她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就会翘起微笑。
那些日子她与他日日斗嘴不休,那厮嘴巴又毒又狠,她每每败落,心中暗恨不已,私下里不知骂了他多少回,日日巴望着逃出他的手心气死他个骚包最好。
她也曾为他心动,却最终背弃离开。
而如今,她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再来追了。
宋瑶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很想念他!
她以为她会讨厌死那个骚包一辈子,却没想过有一日他会进入她心底最深处留下不能抹灭的痕迹。
宋瑶微微一笑,回头看向阿秀,“我与齐将军故人相见,有几句话要说,秀先生先带人去驿站吧,我随后就到。明日一早再出发吧。”
阿秀如何会是那种不识时务之人,微微笑道,“西出阳关无故人。公主殿下远嫁,有此之请也是应当。阿秀先带人去驿站了。”
宋瑶随着齐放进城,站在榆林镇的城墙上向外放目远眺,日头已经垂落,火红火红的颜色,慢慢在山间沉落下去,绥水河被日落映成淡淡的火红色,泛出耀眼的光芒,就连冰冷的城墙似乎也被覆盖了几分温柔的颜色。
宋瑶默默一叹,这般美景,可她当日只为保命,连多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如今,她性命不过一年有余,竟有了这看风景的心情。
“公主,苏愈明明并无攻打之意,还叫使者来求娶,朝中的老臣们都昏了头,竟然这样就将公主嫁出去,还有新帝……”
“没有新帝旧帝之分,只有陛下!”
宋瑶冷然截住了他的话,“将军要记住,当日救你的并非是我阿瑶,而是天下百姓的安危,是将军自己的信念。可既然将军能知晓十年之内并无安危之分,便该体谅陛下愿意放了将军予以重任的心。”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软了口气,劝道:“子昂他,虽是被陛下所杀,可是成王败寇……我心中不能接受,却也知道此事怪不得陛下。将军混迹官场多年,想来心中也是明晓此事的。将军若不能放下此事自身安危且不说,这身后的百姓又怎么办?”
“今日还有我顶着七公主的名号嫁过去,换上十年的喘息之机,他日该当如何?”
齐放愣了愣,低声道:“是属下无能。”
宋瑶摇了摇头,“将军不要妄自菲薄,这世上纵有天纵奇才,也有大器晚成。将军如何知晓十年之内不能更进一步逼退苏愈呢?可每个帝王都不会放纵一个对自己不忠心的部下。将军若不能明白此处,如何敌得过苏愈?我所见苏愈的手下对他莫不是忠心耿耿,以死相报……”
齐放一愣,“公主见过苏愈的部下?”
宋瑶想起她从未和齐放讲过在梁国的那一段事。
想起那个人,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当日她逃离梁国的时候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未曾想到却是今日这般嫁回去。
她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他既然从不在意她,何苦要求娶她?万两黄金,他倒是舍得!
这件事宋瑶已然想了一路,却百思不得其解。
报复她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
他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也没那么闲得慌。
用她来胁迫小鬼?
小鬼早就不是当初的少年,作为一国帝王会有怎样的心思没人比同为帝王的苏愈更清楚。她还不够分量。
总不成是爱上了她吧?
宋瑶自嘲的一笑,她不会再那么天真了!
齐放见她默默不言,也不再搭话,默默地叹了口气,同望向远方。
身边的女子,是自己挚友的心上人。
可是一人已成白骨,一人即将远嫁,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这座城,从不犹豫的齐放不知为何,此时生出一种淡淡的哀伤。
人生啊,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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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嗯?”苏愈抬起头,拿过张德顺手上的密信,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翘。
他将密信放在一旁,低头继续看折子,神思有些恍惚。密信是阿秀叫人送来的,说明日就会到了。
当日他昏迷过去,醒来时,看到忠伯守在他旁边。
苏愈苦笑着撑着身子起来坐下,“怎么把您老人家也折腾来了。”
忠伯微微一笑,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年轻的帝王,语气宠溺: “怎么,不想看到我老头子啊。”
苏愈微微摇头,却不愿多言,只呆呆的看着烛火忽明忽灭,过了一会,突然开口道:“阿瑶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他语气低低的,很安静,面上也一点表情都没有,可忠伯听闻此言,心中一酸,差点没有落下泪来。
这孩子……
忠伯稳了稳情绪,轻声道:“殿下,这件事不能全怪你。”
苏愈已经登基为王,可他习惯性的叫他殿下,二人均没觉得不合适。
忠伯的声音娓娓道来:“芷菱是先皇派来的,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动静,我们都疏忽了。谁也想不到,先皇会趁着你在宫内的时候让芷菱做下那件事。”
“阿瑶被囚禁,被喂毒,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当时既然救不出来人,只好配合先皇的计策将计就计。这件事,确实不能怪殿下。”
苏愈摇了摇头,直到此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他的泪才落下一滴,“是我。我明知带她入京危险多多,可是我仍这么做了。我没想用她做饵,可是潜意识里,我仍不愿意放弃这条路。我不是不知单独留她在府内有危险,可是我仍没有多加派人手护着她。忠伯,”他抬起头,泪流满面:“是我啊!”
忠伯眼里含泪,轻轻的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点了点头,“没错。这件事虽然不能全怪你,可是你却有错。孩子,你只做错了一点,就是你不懂人心。人心是不能算计的。”
“这些年在宫内,你母妃那般就不提了,先皇对你也不过是一枚用来对付王氏一族的棋子,你战战兢兢的过了这么多年,习惯事事都先去算计,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凡事谋定而后动,步步为营,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若不是这样的脾性,在宫内你便活不下来。所以老奴也并未多加干涉。”
“阿瑶她是个好姑娘,对你自是一片真心,能为你做到那个地步,殿下身边除了老奴,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你不信她没有错,可是你不该算计她。”
忠伯叹了口气,“这件事说起来真是复杂。当初那陆长倾派人请殿下帮忙寻找落水的阿瑶,请殿下妥为照顾。我们看到阿瑶的金缕衣,知她身份尊贵,定下计策,却不想阿瑶聪慧知道了殿下的身份想要离去。殿下迫于无奈只好另行计策,叫人假装来劫,谁料阿瑶出人意料竟然将殿下的马匹惊走,带着陛下进了山坳。老奴带着人去追马车,惊慌间并未留意到殿下留下的记号,就这般阴差阳错的错开了,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
忠伯叹了口气,“当日,我们也不曾想到事情会是今日的局面。”
“可是,事已至此,殿下伤心懊恼无济于事,只怕还是要想想怎么办才好。阿瑶她中了缠绵,没有解药就只有下了七里香才能制住寒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缠绵是宫内秘药,黎国的太医只怕不知解法,殿下是否要将七里香的用法和剂量告知黎国陛下呢?”
苏愈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很低很慢,“下了七里香,阿瑶以后就同朕一样了。”
忠伯浑身一震,失声道:“殿下!”
苏愈缓缓抬起头来,泪已消失不见,他看着忠伯,竟是缓缓一笑。
“忠伯,你说的没错,人心是不能算计的。我算计了阿瑶数次,终究失去了她。可是我偏要再算计一回。我要娶阿瑶为妻,许以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