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争欢一边和保安磨一边给林梦生打电话,第二遍的时候林梦生的电话突然打通了,余争欢一阵惊喜,但是一连打了几遍都没人接,于是又焦急起来,猛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挂了电话又打给叶荨,叶荨正在开车赶往暮水家园,接到余争欢电话时已经到门口了。
叶荨停下车跑向余争欢“怎么回事?”
余争欢放下手机道“快带我去叶正家,我要确认他在不在。”
叶荨也不多问,领着他直奔叶正所在的十三号楼501,打开门那一瞬间余争欢被入眼的猩红刺了一下,然后他才怔愣着转动视线,直到他看见靠在墙边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林梦生,余争欢瞬间醒了,直接冲过去跪在林梦生身边,摇着林梦生的肩膀,叫道“小梦!小梦!”
叶荨比他冷静一些,第一时间拨打了120。
等救护车来的过程中,余争欢牢牢地抱着林梦生一直没有撒手,等医生护士们冲进房门时,他才活过来,把林梦生抱上担架,跟着护士跑上救护车,至于叶正和叶荨,余争欢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了。
看着林梦生被推进手术室,余争欢才长出了一口气,回过身便看到依旧一身白的叶荨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争欢跟她隔了一个位置坐下,先是掏出手机通知了时恪和罗音音,他们俩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找林梦生,接到电话时很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等着他们来的时候,余争欢开口对叶荨说“我会报警。”
叶荨隔了一会才说“你就不怕,把林梦生也送进去?”
余争欢轻轻一笑“我猜,小梦既然这么做了,肯定留好了退路。”
叶荨也笑“是啊,她一向聪明,我到现在也有点好奇,她是怎么查到我头上的。”
余争欢想了想,然后道“估计是在偷偷找我的时候,撞上了吧。”
叶荨又笑“你真挺自恋的。”
余争欢道“是吗?比起这个,我应该是太了解她了,就像是当年她说恨我,我一个字都不信。”
叶荨抚摸着白色西装外套的袖口,道“可你还是走了。”
余争欢苦笑一声“是啊,因为,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
叶荨苦笑两声“我现在想想,觉得我那时候好幼稚啊,可是对我来说,除此之外,我没办法有更多的额外的感情了。”
余争欢道“音音以前说,你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我现在看出来了。”
叶荨道“你发现的有点晚。”
余争欢笑了笑,不说话。他被自责与懊悔困了十多年,似乎如今才看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当他觉得叶荨也该这样时,叶荨却还在自我欺骗。
叶荨又道“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总是穿一身白色。”
余争欢挑了挑眉,这样的话他还真不记得了。
叶荨道“我的名字,是叶荨,荨麻花的荨,我的养父把我带回家时,说我长着一双淡色的眼睛,眼里没有感情,是个冷血残酷的人,于是他给我起名叶荨,他说,荨麻花的花语,是残酷,我当时很讨厌这个名字,后来他问我,‘你知道白色荨麻花的花语是什么吗?’我当然不知道,他便告诉我,‘是相爱’,从那以后,我只穿白色。”
余争欢低声重复了一句“相爱?”
叶荨头向后仰抵在墙上,轻笑了一声说“是,相爱,可是我整日穿白色,装的像一朵白色荨麻花一样,可是还是改不了我骨子里就是残酷的事实,叶正看人真的很准,他说我的眼睛没有感情,我就真的没有感情,我对一切生老病死,爱恨离别,都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冷漠,唯一我能感觉到我自己有感情的,只有在你身上,可时间一久,我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了,说爱也不算,到头来我自己都搞不清了。”
余争欢突然讽刺地笑了声“对我有感情?你还不如说,你对小梦有感情。”
叶荨脸上的苦笑凝住了,隔了一会她说“你全都看明白了,也许是吧,我对她的嫉妒,超过了我对你的那点喜欢,我嫉妒她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爱她的优秀男孩,有不离不弃的朋友,甚至原本我跟罗音音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然而罗音音向来看不上我,因为我的决绝离开,她再也没有搭理过我,我走时她一脸冷漠,再见时她整日围着林梦生,凭什么?还有叶正,我原以为叶正是来救我的,可是他只是将我拉进了另一个深渊。林梦生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幸福,我喜欢的男生喜欢她,我想要的朋友围着她,我实在是嫉妒,嫉妒的发疯。”话说到这,
罗音音的声音突然出现“所以你就害了她?”
叶荨和余争欢一同抬头,就见时恪和罗音音站在他们不远处,时恪两个人还喘着气,一看就是跑过来的,满头都是汗。
叶荨看着罗音音,说了句“音音,你来了。”
罗音音死死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眼底通红,她咬着牙说“我问你呢。”
叶荨看着她笑了声“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护着她,是,就这么简单,我就是嫉妒她。”
时恪眼睛也红了,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跟在罗音音身后,他们俩的状态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杀了叶荨,余争欢已经猜到了所有的一切,所以叶荨说的话他并不感到震惊,只觉得悲愤,也留了一丝理智,他站起身来拦了拦他们俩,安抚道“冷静点,等小梦出来再说。”
罗音音看都不看他,一把把他推到一边,仍旧盯着叶荨,说话时一滴眼泪从眼底滑落下来“你怎么这么狠?小梦把你当朋友,处处照顾你,哪里对你不好,你就因为那点阴暗的心理你要这么害她!你还是人吗?”
叶荨缓缓站了起来,跟罗音音面对面站着,俩人互相对视着,叶荨看着她眼里流下来的泪,勾起唇角说“照顾我?我需要这样的照顾吗?她给我的照顾让我只觉得讽刺,没错,我就是阴暗,我就是看不惯她过得那么好,整天一张笑脸在我面前晃,我快烦死了你知道吗?我恨不能扯下她的脸,让她不要再笑了!我就是恨她!我就是恨!怎么样啊!”叶荨情绪失控了,她歇斯底里地喊出声来,眼泪夺眶而出,罗音音实在不敢相信,从前在福利院有好几年,都是她带着叶荨,如今叶荨变成这个样子,让她觉得是当初的自己犯了错,没有关注到叶荨,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愣在原地,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罗音音看着目眦欲裂的叶荨,叶荨再也不是那朵洁白的花了,她的花瓣都落了,露出了灰黑色的花心,她费尽心思隐藏的一切全都暴露在阳光下,烤的她呼吸不畅,像要溺死在灼热的空气里。
罗音音嘴唇都在发抖,她说“是我错了,是我在你不幸的童年生活里种下了第一根针,是我错了,我没有救你,我看着你沉落泥潭,却冷眼旁观,最后变成这个样子,我们都脱不了干系。”她现在就在后悔,为什么当初叶荨要跟着叶正走的时候,她没有拦着,她如果没有放开叶荨就好了,一切就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时恪走上前来拍拍罗音音的肩,他轻声说“不是你的错,音音,你拦不住的,她当初铁了心要走,是她嫌那样的生活苦,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罗音音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叶荨的眼泪止不住一样流下来,晕花了精致的妆。
时恪看向叶荨,冷淡地说“别为你的恶毒找借口了,我一定会让你和你那个变态养父付出代价。”
余争欢站在他们旁边,脑子里此刻格外清醒,他想起从前种种,想起他看见那个时候的林梦生,想起林梦生躺在病床上,想起那个时候闻到的浓郁的烟味,又想到那个寒冷的冬天刺骨一样的冷风,那样的冷风将他们这几个人埋葬起来,从此许多年,他们都活在黑暗的世界里,偶尔有光进来,短暂地停留过后又逝去,余争欢想,若不是林梦生的坚持不懈,他这辈子也找不出来就藏在他们身边的叶正,这辈子一直活在悔恨里,看不清楚一切,看不清事情的真相,看不清叶荨,但如今到头来还是林梦生自己报了自己的仇,她从来不依赖任何人,也似乎其实并没有哪一刻真正的恨过余争欢,甚至叶荨,她也存过原谅的心思,她只恨叶正。
几个人各自沉默着,直到手术室的灯灭掉,先出来的是林梦生,她伤得不重,手术也不复杂,所以直接转入了普通病房,余争欢和罗音音还有时恪三个人轮班看守,中间警察来过一次,大概是想要做一下笔录,但是林梦生还没醒,叶正也刚刚脱离观察。于是警察只好先问了他们几个看护的一些问题,因为涉及到了十几年前的案子,这边的警方还得打报告和老家那边的当地警局联系,查找档案,于是第二天林梦生醒来时,警察没有来,余争欢和她说了已经报警这件事,林梦生点了点头,没说别的,看了眼时恪,时恪立刻道“放心吧,律师已经找好了,保证没有问题。”
林梦生又点点头,开口朝罗音音要水。
罗音音急忙拿着杯子喂到了林梦生嘴边,林梦生讨好般冲罗音音笑了笑,得到的却是一个白眼,然后她只能无奈地撇撇嘴。
时恪看着她这副可怜样子,禁不住笑了“你看你们两个,住院还接龙,没见过这样的。”
林梦生叹了口气,没说话,余争欢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时恪耸耸肩,凑到罗音音身边粘着她去了。
一个月后,林梦生出院,叶正的伤势也无大碍,法院宣布开庭审理此次案件。
时恪找来的律师业务能力很强,不出意外,打了一场完胜的官司。
叶正那边,叶荨也没有做过多的挣扎,涉及到当年的事,她甚至还提供了证词。
最后法院宣判,叶正因犯强奸罪,畏罪潜逃十七年,又犯故意伤害罪被依法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立即执行。
而叶荨也由于构成窝藏罪,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缓期一年执行。
如此,才算是对十七年前的一场罪行的宣判结束。
林梦生走出法院的时候,正是正午,阳光正烈,林梦生抬头感受了一下,有点刺眼,但很温暖。
站在法院门口,她想到这十七年来,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可到最后,她身边围着的还是这几个人,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从当年走出来过,那个噩梦一样的寒冬,成为所有人心里都愈合不了的伤疤,她其实没想过能这么顺利地就能让叶正伏法,十七年了,谁也没想到,叶正居然就明目张胆的待在叶荨身边,林梦生的一次偶然,居然就这么抓到了他,直到现在林梦生其实还有点恍惚,真的结束了,那点支撑她活下去的痛苦,轻飘飘地像羽毛一样就飞走了。在自己抑郁深重的这十七年,叶正是她唯一的执念,如今什么都结束了,她反而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像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良久她回过神来,周围的余争欢,时恪,罗音音都在看着她,林梦生冲他们笑了笑,说“回家吧。”
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吧,开始新的生活,至于林梦生自己,她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找到什么是对于她来说,新的生活。
余争欢开车把她们仨送到了林梦生的住处,下车的时候余争欢叫住了林梦生,“小梦。”
林梦生在原地停下,过了一会回头,看着他问“什么事?”
余争欢问“你之后,打算去哪?”他其实或许已经猜到了,总归不会是在A城。
林梦生想了想,说“不知道。”
余争欢看了看在林梦生后面等她的罗音音和时恪,他说“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林梦生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单元门口的俩个人,回余争欢一句“就在这说吧。”
余争欢沉默一会说“我很抱歉,当年那样的幼稚行为带给你不可磨灭的伤害,而在之后我又远走,再也没有回来,我也很恨我自己的懦弱,十七年来没有一次找过你,我无数次想你过得怎么样,很多次想给你打个电话,却不知道能不能打通,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很遗憾我们错过了十七年,而在这些年里我一刻也不敢面对过去,我既悔恨,又无能,我想等我闯出一番天地,我怎么样都要找到你,可这十七年眨眼就过去了,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余争欢红着眼睛,看着林梦生,林梦生一直没有表情,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装着,只是像和人讨论晚饭吃什么一样平淡。
余争欢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说这些,不是要求你原谅我,我知道这件事在我们心里也许永远都过不去,只是能不能,之后,让我在你身边,让我来照顾你。”
林梦生听着,忽然吹来一阵风,把她散着的长发吹乱了,她伸手捋了捋,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林梦生却没有感受到一点温度。
时恪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说“余争欢,我们其实能明白,当年的事儿跟你没多大关系,可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小梦吗,你爱她吗?若是真的喜欢,你这十七年杳无音讯,别说什么你不敢,你不敢,你就能看着叶荨可怜,你不敢,你就能跟她一起住了十多年?你说你和她住一起是因为叶正,可是这么多年,叶正就在你们身边,叶荨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还给他买了套房子,你是聋子还是瞎子,你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你其实心底里还不过是觉得当年是叶正的酒后犯罪,更叶荨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觉得,叶正藏匿多年,再怎么大胆也不可能来找叶荨。或许你是真傻,十七年也没转过来弯,但其实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不过是你自己,你当然想不了那么多,这我们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毕竟人都是爱自己的,谁不自私呢,可你既然已经选择了你自己的人生,就不要再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打扰小梦的人生。我说句不好听的,别揪着那点愧疚不放了,我们都不在意了,你还给谁看?向前走吧,你的人生那么亮堂,何必在自己把灯关了呢?”
余争欢一眼不眨地看着林梦生,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错了十多年,他无可辩驳,他也知道林梦生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但是他总是天真的,抱着那么点期待,期待有奇迹发生。
林梦生突然笑起来,眼睛向下弯出了柔软的弧度,长长地睫毛挡住了她的眼神,脸上的笑容明媚如阳光,余争欢其实应该最熟悉这样的笑容,这是很久很久之前林梦生经常在他面前露出来的笑容,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很陌生,像一个和林梦生长得一摸一样的影子,他看得见,却不熟悉。
林梦生说“欢哥,就像你不收集海贼王手办一样,你隔了许久再见那些东西,也不过会说‘我之前很喜欢呢,这么看,我也有年轻的时候。’但你不会买,青春那么热烈,有值得怀念的人或事可太好了,但是你再次触碰那些从前,只会灼伤你自己,或许也会伤害它们,我们当然有放不下的事,放不下的人,你一样,我也一样,可是等我坚持着见了一面之后,我发现,我只不过是放不下那段没有说过再见的感情,而关于这个人,我早已忘了从前是什么原因让我动心,既然忘了,那便别再费力想起来,伤人又伤己,时恪说的对,向前走吧,欢哥,去过你亮堂的人生,至于我,你若是想着,便想着,只是不要再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你不欠我的,从此以后,我们只不过是彼此未来人生中,谈起来只会叹口气的关系,人生总有遗憾,遗憾就遗憾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也还是得走下去。”
余争欢的眼泪止不住了,他们像断线一样滑落下来,砸在地上飞溅成几颗更小的水珠,小到让人几乎看不见,林梦生转过身走了,罗音音朝她伸出了手,他们牵着手走进楼道里,后面是时恪跟着她们俩念念叨叨,余争欢没听见,他现在耳朵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但是他想,也许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之后要去哪旅游,总之不会再和他有关了,他们的人生从此再也没有他的影子了,是啊,他感到好遗憾,那么,就遗憾吧,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走错的时候,有时候走错了一步,这一生就变了样子,回头再看,算了,都这样了,又能怎么办呢,只能继续走吧,短短一生只有几十年,哪有那么多时间怀念过去啊。
余争欢转过身,他背后是楼道里的灯光,白天里,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看不到这点光,只是在那光中的三个背影却很清楚,林梦生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很快又转过去,他们背对着对方走向不同的方向,走进不同的光里,不过或亮或暗,终究是光,太阳终会落下去,楼道里的灯终究会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