揹着个空了的冰棍箱子，颜如玉晃晃悠悠地回到家中，脸上的颜色还没缓过来。
放下箱子，喝了一瓢水，坐到沙发上喘了口气，才发现八仙桌底下躺着个人，一看是弟弟家的丫蛋，好象睡着了。
“这小丫头，睏了也不知道上炕睡。怎么躺到桌子底下就睡了？地下不凉吗？”颜如玉不解地叨咕着，便喊她“丫蛋，快起来，地上凉。”
颜如玉喊了几声，丫蛋也没动静，用手去扒拉她，也不醒。颜如玉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忙把她抱到炕上。
听到颜如玉又喊又叫，邻居们急忙跑过来。
苗奶趴到丫蛋的胸口上听了一会儿说“没大事，心还跳，不用害怕。这孩子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药着了。”
于是，大伙忙给丫蛋灌水。
看见地上黄色的包装纸，颜如玉突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忙问田甜“你们是不是吃我的大粒丸了？”
看到妈妈手中的包装纸，田甜低下了头“丫蛋说她肚子疼。”
颜如玉“都吃了？”
田甜无语。
颜如玉抓起笤帚就打田甜。
黄奶拦住她，说“小孩子，懂个啥？就认吃，都苛叻坏了。”
“傻孩子，那是药啊。”颜如玉把丫蛋搂在怀里，心疼得落泪“我烧心，你奶不知从哪儿掏腾几个大粒丸，没舍得吃，就都给我了。那也是你们能吃的吗？要是好吃的东西，能不给你们吃吗？唉，一帮傻狍子，糊涂虫。”
石砬山前。
见江远芳远远走来，黑衣女人立刻快步迎上去，抓住她的手，兴奋得全身微微颤抖地说“终于又见到你了，我的好妹妹。我是仲竹青，还记得我吗？”
江远芳瞅着眼前这个比她大几岁，气度非凡的女人,无论如何也难以把他同自己的校友联系到一起，除了那黑黑的眼睛，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仲竹青“岁月悄悄流逝，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可是，故土难离。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来看一看。我也常常梦到你，总想在有生之年再见见你，和你唠一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把你认出来了，你还象当年在学校时那样年轻，那么美丽。那时，你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般飞来飞去，让人难以忘怀。这些年来，不论在何时何地，不论是顺境中，还是逆境时，我都长久地牵挂着你们，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
江远芳“青春易逝，岁月无情。”
江远芳知道她就是石砬山下那个迟迟不肯离去的女人，却不知道她为何要来找她，而且，要到这里来见面。
仲竹青“流年好像对你并不起作用。”
江远芳“不敢当，你找我来，有事吧？”
仲竹青“有，这是一个母亲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事。我是特地来向你表示感谢的，今天终于逐愿。”
江远芳“我不会有这样的荣幸吧？”
仲竹青“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呀。三十年前，一个不该出生的小生命在这个地方来到了人间，为了走进考场，我只好狠心把她放在路边的一块卧牛石上，等好心人把她抱走，没想到等来的好心人竟是你，我的老校友。”
“你说什么？我抱走了你的孩子？”江远芳吃惊地说。
江远芳的确在这个地方捡到过一个弃婴，让她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她面对的也许不仅是老校友，还是一个弃婴的母亲。可是，不管弃婴的母亲是谁，除了毫不留情地予以否认，绝不会有什么客气可言，这是早就想好了的。于是，她摇着头说“我没捡过孩子。”
仲竹青“你忘了吗？那年端午，你采艾蒿回来，从石砬山前走过，一条大黄狗来接你……”
江远芳“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仲竹青“怎么会不是你呢？在学校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你是我们班王正先的同乡小学妹。我就躲在这个石砬子后面，看着你把孩子抱走了。为了我的孩子能遇到你这样一个好心人，磕了好多头，一千个一万个地感谢上天。”
江远芳“瞎说些啥呀？真能扯。”
仲竹青“这些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一辈子都不会忘，就跟昨天发生的一个样。好妹妹，我知道，那时，你太年轻，养不了这个孩子。我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求你能帮大姐和养母见一面，如果，可以的话，让我远远地看我女儿一眼，看到她真的活得挺好，就满足了，了却一个母亲多年的思念之苦，也圆我回报养父母养育之恩的心愿。”
江远芳“别白费口舌了，我告诉你，就是谁真的捡了你的孩子，他也绝不会告诉你的。没人希望你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仲竹青“好妹妹，为了这一天，我已经苦苦地等待了二十多年了，骨肉分离让我吃不香，睡不安，折磨得我好苦啊。不要让一个母亲在痛苦的内疚中再煎熬下去了，可怜可怜一个不幸的母亲吧，让她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够闭上她的双眼。”
江远芳“你痛快完了，现在知道难受了。早干啥了？”
仲竹青“你冤枉姐姐了。出头的椽子先烂，高中毕业前，我们班的杜鹏飞，一个和王正先并驾齐驱勇攀科学高峰的高材生被学校以莫须有的罪名勒令退学。这些你都能知道。那时，我们都是为了梦想奋不顾身的年纪，我不顾一个少女的脆弱和羞涩，偷偷地去他的家乡看他，用我的所有去化解他心中的坚冰，动员他参加高考，为他补习功课，决心把他从人生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可是，他不肯接受一个女生的怜悯，最后还是不辞而别，不知道我们留下一个不该来到这个人世间的小生命。”
“沒人愿意听你的这些哀怨，也不会有人可怜你。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根本就没考虑孩子的感受，你也不寻思寻思孩子会怎么想，难道孩子能接受你吗？绝不会，别做白日梦了。你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毁了她。要是你可怜这个苦命的孩子，就应该马上从这里走开，走得越远越好，孩子根本不会接受你。” 江远芳毫不客气地说。
仲竹青“啊——孩子不会接受我……太残酷了，我不是个好母亲。”
江远芳“你早就应该知道你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无言以对，以泪洗面的仲竹青突然跪到江远芳面前。
江远芳“你这是干啥？”
仲竹青从包里掏出一打钱“……请你转交给养父养母。”
“没人稀罕。”江远芳推开钱，转身就走，飞快地离开那里。
江远芳走进颜如玉妈家“燕子没过来吧？”
洪柳“这两天没来。有事吗？”
江远芳“那个女的来了。”
洪柳“谁？……燕子妈？”
江远芳点头。
洪柳“她怎么知道孩子是你抱走的？”
江远芳“一开始，我也挺纳闷儿。可是，她说的时间地点、孩子身上生日时辰的留条、钱数一点都不差。她是躲在石砬子后面，看着我把她的孩子抱走的。我们是校友，早都认识”
洪柳“你承认了？”
江远芳“没有，我怎么能承认呢？咱们还好说，孩子能受得了吗？这辈子她就别想认她的孩子了。”
福利院。仲竹青细心地察看每一名孤儿，和他们一一握手，赠送玩具。
躺在床上的一个弃婴引起仲竹青的注意，婴儿只有几个月大，紧闭着眼睛，满脸烧的通红。
仲竹青“这个孩子怎么的了？”
工作人员“感冒了。”
仲竹青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心疼地弯下腰，凑近孩子，把自己的面颊贴孩子滚烫的额头上。当她站起身时，眼睛明显地湿润了。
“不一定是感冒，住院吧，好好检查检查。孩子是每一个母亲的心头肉，不能让母亲们心寒。做母亲的，那个愿意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们走这条路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我们应该多替这些母亲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她们并非都是只顾自己欢乐，把包袱甩给别人的人。大多数人都是遇到了难以逾越的困难……希望大家能以宽容之心谅解她们。好好照看这些没爹没妈可怜的孩子。”仲竹青说完，潸然泪下。
她超乎寻常脆弱的感情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她的内心里是多么无奈，有多少难言的痛苦在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