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颜如玉、江远芳揹着袋子,向停在山间小站上的一列货车跑去。
爬到高高箱车上的田甜回过头来望着妈妈。
手执红绿旗的押运员毫不客气地把他叫了下来。
母子满脸的沮丧。
“车箱那么高,你们能跳下去。可是,你们还想不想上来了?”押运员气愤地说。
说罢,脑袋向守车那面一歪,母子二人和江远芳便欢天喜地地向守车奔去。
货车驶出小站。押运员走进守车,放下手旗,点燃他的木斯斗克,吸了几口,慢条斯理地向田甜问道“家是哪儿的呀?”
田甜“半截河。”
押运员“今个这趟车,半截河不停。”
颜如玉听了一惊。
“不停,我们就蹦下去。”田甜没有被难住。
押运员“可别蹦。跑出这么远,好不容易捡点地,回去还得养大肥猪呢。养几头猪啊? ”
田甜“我们没养,是姥姥家养的。妈妈说,姥姥岁数大了,我们不能光等着吃肉。”
押运员“过年杀猪的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去吃血肠啊。”
田甜“忘不了,我姥早就说了,杀年猪时,一定要好好地做一大锅杀猪菜,请大家好好地吃一顿。到时候,我来找你,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押运员吸了两口烟“不好意思呀。现在,地里收拾的这么干净,養个猪也不易呀。”
田甜“你一定得去。今个,要不是你心眼好,怕是天黑我们也到不了家呀。妈,你说呢?”
颜如玉一直面色苍白地躲在角落里,紧紧地闭着嘴,望着不惧生的儿子苦笑。
押运员忍不住哈哈笑,烟呛得他一边咳簌一边点着头说“好——好小子,咱们一言为定。”
车过小站。车箱在道岔子上一阵子摇晃,颜如玉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田甜“妈,你咋的了?”
江远芳“你晕车?”
愁眉苦脸的颜如玉紧咬牙关,额头全是冷汗。车轮碾过铁轨接头的每一次颤抖,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般难以忍受。
押运员“体格不错呀,怎么坐个车都不行啊?恐怕你这輩子是干不了我的这份差事了。跑一天了,准是饿的。我这有干粮,有水。你吃点就好了。”
颜如玉摇头,紧紧地捂住嘴巴,不肯吱声。她怕一张嘴,一直顶到嗓子眼里的心肝肺马上就会一股脑地从嘴里蹦出来。
江远芳轻轻地拍拍颜如玉的后背。
“别——”颜如玉嘴一张,马上又急忙捂住,可是,嘴巴再也捂不住了,马上就向后车门外跑去,趴到横链上又呕又吐,呕得泪流满面。
江远芳挎上妈妈给准备好了的一篮子草莓,鬼使神差地向市里走去。跟吴镛分手后,妈妈老磨叨着要她和朱丹彤复婚,让她很上火。心想,去就去,反正又不是去结婚。要是朱丹彤真能在那面给她安排个工作,就先干着,也好让自己的耳根子能清静清静。可是,到了朱丹彤母亲家门外,江远芳又迈不动脚了。
“远芳来了,咋不进屋呢?朱婶还一直念叨你呢。”
“……”江远芳没有作声,低下了头。
朱家母亲闻声跑出来,抓住江远芳就不撒手“远方,你可来了,我天天心里念叨你呀,可把你盼来了。站在这儿干啥?傻丫头,快进屋。”
朱丹彤在他的家里对江远芳说“最近,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从北京回来。她是我们那届高考考得最好的一个,现在,是北京的医药专家。昨天,她为全市医务工作者做了一场学术报告。分别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忘了我,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她还说起你,想见见你。”
江远芳“你的哪个高中同学呀?”
朱丹彤“仲竹青,她认识你,你也能认识她。”
江远芳“有这个必要吗,人家成专家了,没共同语言了。”
朱丹彤“应该见见,这是一种荣幸。”
这时,一个小媳妇领着个小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就是江远芳吧?” 看见与朱丹彤说话的江远芳,小媳妇马上说。
江远芳一听,急忙站起“你是……”
小媳妇“你就叫我妹妹吧,咱们姊妹都不是外人,一回生,两回熟。坐吧。虽然咱们头一回见面,可是,我早就知道你的大名。而且,我们也许很快就要在一起生活了。孩子他爸没少跟我说起你,我同意让你过来一块住。你要是没有意见,以后,咱们就可以在一起共同生活了。”
江远芳瞅了朱丹彤一眼,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朱丹彤“一会儿再说。”
见江远芳穿衣服,小媳妇忙说“别走啊,不要慌,再坐一会儿嘛,急什么。”
江远芳“不坐了,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小媳妇“天长着呢,急什么。咱们姊妹能碰到一块也不容易,我给你们做点饭吃,咱们好好唠唠。”
江远芳生硬地“谢谢你。”
小媳妇“千万别习外呀。”
江远芳摇头“不行,我感冒了,不能感染给孩子。”
朱丹彤“你怎么老感冒呢? ”
江远芳“走了。”
小媳妇“我们不怕,你尽管放心,大夫家的人抵抗力都大着呢。”
江远芳不知道说啥好,逃也似地跑出门去。
小媳妇“那就让孩子他爸送送你,明个再过来。”
朱丹彤在门外撵上了江远芳,对她说“这个小女人在外边挣足了钱,又不想离了。要离就非要把女儿带走,我父亲坚决不同意她带走孩子。”
江远芳“你们有后代了,好好过吧。”
朱丹彤“不,爱情和生孩子没有任何关系,有了孩子不一定就有爱情。我对她已经半点兴趣都没了,她知道我爱你,也不想拆散我们。就说,只要不让她和孩子分开,怎么的都可以,让我把你接过来一块生活也行。过来吧,反正你已经不是黄花姑娘了。”
“胡说八道,一丘之貉。”说罢,江远芳拂袖而去。
江远芳越走越快,几乎跑起来。
售货员给田甜打完酱油,收了钱,又给了两块糖。跟他一块来的小舅的女儿丫蛋立刻就把糖块抓到手里。
田甜对售货员说“我们不要糖,把剩下的钱找给我,回去好向妈妈报帐。”
售货员把两分钱交给田甜,丫蛋却攥住糖块不肯撒手。
田甜“把糖给人家,吃糖不好。”
丫蛋站在那里不听指挥,于是,田甜就从她的手中把糖块抢了下来,放到柜台上。
没吃到糖,丫蛋很不是心思,回去的路上不肯跟哥哥一块走。
田甜拔开瓶塞,把酱油瓶子放到鼻子下闻了又闻“真香。”
丫蛋见哥哥偷偷地抿了一口酱油,跑过去说“我也要喝。”
田甜“咸。”
丫蛋“一点都不咸,我喝过。”
田甜“少喝点,解解馋就行了,不能让我妈看出来。”
丫蛋“反正是你先喝的。”
田甜“别喝了,我家还有比这个更好吃的东西。”
丫蛋“什么好东西?”
田甜“象糖一样甜的东西。”
丫蛋“你唬弄人。”
田甜“真的。”
颜如玉揹着冰棍箱子向铁道下的大洋桥走去。高高的桥洞下面有一条一步就能跨过去的小河,这里是铁路两侧过往行人和车辆的通道。
晕车让颜如玉象得了一场大病,两腿发软,浑身没劲儿。大桥就在眼前,高高的桥洞那边,山脚下的钻探塔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这时,一阵火车的汽笛声突然从远处传来。打破了了乡下的宁静,也让颜如玉的身子禁不住地掠过一个寒战。起先,她想退回去,避开这个让人讨厌的怪物。可是,又觉得在火车离得还远,到来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冲到桥洞那面去,就能快点赶到她要去的地方。然而,还没有冲到大桥前,又黑又亮,铿锵作响的火车便象个庞大的飞旋着的怪兽一样,以它压倒一切的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来。颤抖着脚下的大地,颤抖着颜如玉的五脏六腑。
颜如玉的心肝肺又一起揪到了嗓子眼儿上。守车上所有痛苦的记忆让她立刻放弃了任何反抗的企图,乖乖地举起了双手,扑嗵一声跪到小河边。张开大嘴,又吐了个翻江倒海,一蹋糊涂。
扣到地上的冰棍箱子,撒到水中的冰棍。
田甜搬来马凳,爬上去。从立柜顶上够下一个纸包。打开黄色的包装纸,露出几颗褐色的大粒丸。
他拿出一颗,一掰两半。一半放到丫蛋的嘴里,问道“怎么样,好吃不?”
丫蛋“好吃,真甜,赶上糖了。”
田甜和丫蛋津津有味地吃起妈妈的大粒丸。
田甜“咱们谁都不能跟我妈说。妈妈要问的话,我就说你肚子疼得不行,都给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