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京城,一行共二十辆马车,四十余骑,其中三十多骑是环绕他们这辆马车四周,时刻高度警惕的保护着,每辆马车内休息四人,侍卫每隔几个时辰便要换一批,尽量达到每时每刻都处于最佳状态。
一上了车,絮濡沫便换上了十一的深紫色长袍和墨色披风,长袍和披风都绣着标志十一身份的菊花。
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十一还在手舞足蹈兴高采烈的给她讲着京都启元城,絮濡沫知道,十一了解的启元帝都只是皇宫,而他现在所讲述的,不过全都是书上所看到的罢了。
絮濡沫津津有味的听着,随手打开车窗向外望去,自己竟就真的跟着他们离开宁州前往京都了,而且还要在一会的暗杀中假扮十一随着尘拜无霁逃命,引开大部分的刺客。
车外是一大片树林,风吹过,树枝乱颤,簌簌的一片破碎的声音,依旧是那浑圆清冷的明月高悬,映照着风吹过的树林,影影憧憧,有些神秘,有些胆颤,有些压抑。她想,那些刺客快来了吧。
风也吹进了马车,车里温度骤降,撩起几人的衣袍上下翻飞,猎猎作响。
十一赶忙倾过身子,帮絮濡沫掖了掖飞卷起的衣衫,“还是关了窗子吧,你伤还未好。”
絮濡沫想到十一身上的伤如今可是比她的严重许多,遂也听话的关了窗户。
絮濡沫因之前服过雪莲子,醒来后身上的伤都只剩下浅浅的粉红痕迹,不细看便发现不了,如今她身体已基本痊愈,只除了失血过多有些无力罢了。而她额头上的冰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由此可见曾经的絮濡沫在受了一掌坠落万丈悬崖后该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使得她的比白玛的淡那许多。
“安羽你冷么?”十一见她难得听了自己一次,几开心的翻腾起马车里的暗格来,“我记得叫那丫鬟放进来了。”
“什么东西?”她好奇着看了他把暗格的东西翻出来又塞进去,兵乓作响。就连一直在一旁不知是假寐还是思索着的尘拜无霁也张了眼,略有无奈的看着。
十一头也没抬,手脚并用的翻腾着,“暖手炉。”
她看着他翻过了一遍没找着又想再翻第二遍,赶忙出声道:“不用找了,我不冷。”
“是吗?”十一大眼探究的看着她,毫不避嫌的去拉她的手。
絮濡沫当然不会有古代大家闺秀的觉悟,再说了只是握个手而已,也就无所谓的由他握着。十一当然更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在絮濡沫柔软的小手上捏来捏去搓来搓去的帮她取暖,一边搓着,嘴里还不停抱怨着:“还说不冷,凉的都快成冰棍了!也不知道那丫头把暖手炉给放哪去了,真是的!”
尘拜无霁见两人说是暧昧吧却又透着一股子坦荡劲,都是极自然的亲密模样,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的不悦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也不是很凉啊!”絮濡沫也不挣脱,随意转了下眼,无意中却是看到尘拜无霁眼中一抹凌厉如刀光般一闪而过。
在她眼里,尘拜无霁一直都是静雅沉稳风轻云淡的,还从未见他表现出这种…怎么说呢,愤怒?算不太上,倒像是生气,不开心之类的情绪,“喂,我得罪过你吗?你那什么眼神?”
十一也回头去看,而尘拜无霁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眸中情绪早已消散,恢复了往日的墨黑浓沉,涵括乾坤万宇般的深邃,不语。
絮濡沫嗤声,“做贼心虚!”
十一好奇,“谁?”
絮濡沫用下巴点了点尘拜无霁,“平时跟个笑面佛似的,虽然看着假惺惺的,但至少还是笑着的,你看现在,这是做了亏心事笑不出来了!”
尘拜无霁听了她的话,唇边抿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似带了些对自己或是对他人的无奈的嘲讽,“皇家的笑,有几人又是真心实意的?”
“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十一!”絮濡沫瞥了他一眼,看向十一,“十一,你也不小了,不能一直这么没心没肺不分好赖的活着,要分清自己的亲人中谁是敌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表情要收发自如,对亲人朋友时,坦诚相待,对敌人时才戴上面具,以后只需在敌人面前假装,在信得过的人面前可以放下那些包袱的。累,只在敌人面前累,毕竟,人生苦短,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没必要一直,这么累!可也不能被敌人假意的善良所乘,伤了自己,所以,你还要学会识人,知道么?”
十一嘟着嘴,“安羽你说的太复杂了,我…”
絮濡沫瞪了十一一眼,十一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谁让你命不好,投在了皇家!”
尘拜无霁望进絮濡沫明波荡漾的眼睛,这天下间,能如此说的怕只有她一人吧---命不好才投身皇家,除了他们这些深受其苦的皇家儿女,百姓们莫不羡艳他们玉堂金马的身份,又有几人了解皇权的倾轧与挣扎。
他唇边那一抹安慰却真挚的微笑,极美,缓缓而起的弧度,虽极轻,又有点孱弱,却是带了最诚挚的感情,那薄薄的弧度一经生成,便笔墨难叙,馨竹难表,水月难勾,刹那皎洁如虹,恍惚了云上明月。
她盯着他唇角那抹惊艳山河的弧度,一时竟别不开眼,也随着他轻轻的挽起了唇角,笑尚挂在嘴边未散,一声震耳巨响却突然仿若炸在身边,马车车窗竟直直碎裂飞进车厢。
尘拜无霁云淡风轻的一拂长袖,将那些炸裂的碎片全都屏在三人身外,缓缓落下。
“五爷,有埋伏!我们…”话未说完,便失了声音,显然已是中了埋伏身伤,甚至是身死。
尘拜无霁唇边的笑意依旧,望向十一,“你在车中待着,别发出任何声响。”转向絮濡沫道:“出去看看!”
说着竟亲自帮她将锦裘的帽子拉低了些,揽了她的腰,一脚踢开车门,如风一般飘了出去。在激战的人群中找到正在战斗的之洐,出手帮他解决了三个敌人,冲他使了个颜色,夏之洐领命,带着几个人冲回马车附近,随后,尘拜无霁带她飘身飞到一棵大树上,静观了一下当前形势,微微一笑,带了她从那群杀手头顶飞过。
尘拜无霁一身白袍,头戴白玉冠,身材修长挺拔,面容绝美,气质如云,虽是夜色,却在所有人当中依旧如耀日当空般一目了然,而絮濡沫头戴裘帽,一头长发悉数挽进帽中,墨色的披风在风中翻卷如浪,披风上斗大的金色菊花迎风招展,在斑驳的树影中,暗晕的月光下,破碎的寒风里,她一身宽大的披风下白裙鼓荡不息,身材只及尘拜无霁肩膀处,在他的阴影底,看不清面容,甚至辨不出男女。黑衣人的头目见了也有些疑惑,拿不准他身边的是不是他们此来的目标,眼见二人已离的有些远了,他打了个手势,便有一半的人放开正胶着的对手,随在尘拜无霁身后追去。
尘拜无霁长臂揽着她柔若无骨的杨柳纤腰如烟般向前掠去,手臂甚至不敢太过用力。她极轻,似片轻羽般,身上萦绕了淡淡的处子香及莫名的药香,在这一辉明月下,似有些不真实。
他忍不住低头看向她。
树影倒飞,她的面容恬淡平和,如凝脂的小脸上映着明晦不定的剪影婆娑,如蝶翼般的长睫,在风影中自顾翻飞,投下半庭斑斓,美不胜收。
身后黑衣人紧追不舍,不时飞来一两支暗器,都被他轻描淡写的躲过。
“看路!”
絮濡沫在他目光游移到她身上时便察觉到,本以为以他的性子一会便会转开,哪知待了许久,他的目光竟似愈加炙热起来,她亦实在有些受不了的低声提醒他。
男人低着声音笑了起来,笑声愉悦,“为何?”
“你以为你是蝙蝠啊?”
絮濡沫没好气的翻了个大白眼,随后想到他肯定不懂蝙蝠的飞行理论, “别看蝙蝠通常晚上出来就以为它的眼神很好,其实它根本看不清,它飞行的时候通过嘴巴发出声波,声波遇到障碍物会反射回来传到它的耳朵里,它就是通过反射的声波来判断前方有无障碍物的!”
“这么说,”男人煞有其事到道:“它的耳力比本王还要好些!”
絮濡沫瞬间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