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絮濡沫一上山便看到婆婆坐在药房前的石凳上,面色平静。看到她走近,也只是语气淡漠的问了一句,淡漠到似是根本不在乎答案。
絮濡沫上前将包裹放在婆婆面前的石桌上,细细观察婆婆的每一个脸色。
见婆婆似是平静了下来,她语含试探的回道:“没有,婆婆。我叫他先躲在木屋,等你气消了再出来。”
果然,婆婆听了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解开包裹,开始整理包裹里的草药和书籍。
嗯,四肢动作连贯,面部松弛,表情虽哀却不僵硬,眼神平静,见此絮濡沫放下心来,知道婆婆已经压下了暴躁的心情。心里却也好奇,婆婆和皇家到底有些什么牵扯不清的故事。
絮濡沫伸手去扯婆婆的衣袖,轻声唤了一声:“婆婆。”
婆婆停了手里的动作,有些悲恸的看着她,道:“我确是不该把皇上的错怪到他头上。不过皇室的人,有几个是干净的?丫头你还是离他远一点。”
絮濡沫闻言更确定婆婆和皇家之间存在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遂摇了摇拉扯着的衣袖,拿出一个不满十岁小盆友奶声奶气的语气,撒娇的问道:“婆婆,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呗。”
许久许久。婆婆眼带追忆和哀伤望向前方一处,却仿佛又不是,似是透过前方那处看到了遥远的未知处。
“丫头知道我为何经常下山吗?我是为寻找长颂二十一年冬失散的女儿。”
长颂二十一年?女儿?
絮濡沫在婆婆面前的石凳上坐下,心里虽好奇的紧,却也并不打断,听婆婆娓娓道来。
……
她,本名白玛,是塞北莲花的意思,她是天山下一个小部落族长的小女儿,两个姐姐成年后相继嫁到了其他部落,而她,自幼喜爱中原文化,曾对阿爸坦言此生不会嫁给部落里的男人。
一次偶然的邂逅,她结识了絮非泽。
他是中原人,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了解并且也愿意为她讲那中原的趣事,久而久之,两人互生情愫。絮非泽告诉她,他是当时非常有名的天山衡老的徒弟,白玛便随他上了天山。
天山衡老见了白玛,只是一声长叹,道,该来的总归会来,遂将白玛也收做了徒弟。
那是两人最快乐的时光。
絮非泽平日间喜欢研究医术和奇门遁甲之术,而白玛则是喜欢行走江湖所必须的毒药和武术,那时候她希望的一生是和师兄一起行山踏水,他救死扶伤,她劫富济贫,愿望单纯而美好。
愿望再美好却敌不过命运之手的冷血无情,灾难的种子在她十九岁那年埋下,萌芽,并最终茁壮到无法挽回的残酷。
北方的鞑靼部落因为地理环境和气候问题那一年不仅粮食颗粒无收,牛羊也冻死大半。年关前终是大举侵入尘国的边境掠夺那些小部落的牛羊和靠近边关宁州治下一些汉人的粮食,三番五次愈演愈烈之下,尘国皇帝才终于派兵安抚剿压。
安仁知便是此次带兵前来的大将军。他原是皇上尚是太子之时的贴身侍卫长,已过而立之年又高居大将军位的他却从未娶妻。此为百官茶余饭后尤喜津津乐道之事。
安仁知在退敌之时,无意中救了被掳的她的母亲和姐姐。她的父亲帕卓欣喜热情的邀请他这个中原人到部落,由他献上最诚挚的感谢。而他口中最诚挚的感谢,便是献出了自己的小女儿白玛。
年轻的她不似中原的大家闺秀,扭捏含羞惺惺作态,她像天山上的经年不化的冰雪一样,清透灵秀,清雅从容,让人见了便转不开目光。安仁知也没有例外,他本打算客气的去那部落坐一坐意思的看一眼便离开,谁知那一坐的那一眼,他的人生便有了前所未有的绚烂和追求,是的,只是一眼而已,他便不可救药的深深的爱上了她,爱上这个一生也不会爱他的女人。
一大家子的救命之恩,沉重到她无力回绝他的求亲。每当想到此处,她都恨自己为何不自私一些,为何没有坚持下去。絮非泽,从此,成了她擦肩而过的一道飘渺风景。想爱,却已无缘。
絮非泽虽心伤,却也尊重了她的选择,不顾师傅的反对一路护送她到了京城才离返。
安仁知很爱她,虽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不愿意放她离去,尽心尽力的对她好,只想让她早日忘掉絮非泽,一心一意做他的安夫人,他从未逼迫她做过任何事,她虽不爱他,却也感动于他的执着和付出。
她不动声色的关注着天山上的所有消息,直到五年后,在听闻絮非泽亦已成亲后,终是碎了一颗芳心无望的与安仁知圆了房。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精灵般聪慧可爱的女儿,取名安羽,希望女儿像有一双翅膀的鸟儿一样,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安羽五岁时,天山衡老羽化,絮非泽一家继承天山一脉。她带着女儿去天山祭拜师傅,见到了絮非泽的夫人叶弦音,一个婉约温和,秀丽端庄的女人,也见过了他们的女儿,和安羽两个一样大小的小人儿站在一起,竟有些相像,都粉雕玉琢一般,分外的漂亮可爱。
噩梦,便是在天山所住的月许里,不知不觉的开始降临她头上。
回了京城才知道安仁知竟趁着她不在的两个月里娶回两房小妾。不仅她的居住处也由主房移到了偏房,就连之前对她的疼爱,专宠也在突然之间竟似镜花水月过眼云烟一般荡然无存。
安仁知再没正眼看过她,甚至从她回来,他再没迈进她房门一步,只是每日里听下人在角落里小声的嘀咕说将军夜里又宿在哪房哪房,大夫人如何如何可怜云云。她的心里一阵阵的抽痛。虽是不爱,但那十几年的习惯竟也如此可怕。
那一年里,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见了面他也只形同陌路的点下头,在她行过礼嗯了一声后目不斜视的离去。
也是那一年,他新宠的一个妾怀了他的子嗣。他开心的宴请将士百官,却没有让她参加,她后来听说宴会上他扶了那位新宠的女子坐了女主的席位。
再后来,女子用她肚子里的肉和一个漏洞百出的陷害让他第一次恼了她,而且动手打了她。心灰意冷下她带着女儿回了部落,却在路上收到了他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一纸休书。
她接过休书之时,一怒之下内力在体内不受控制的疯狂流窜奔腾,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休书在瞬间被内力震了个粉碎。
若说那时的她已是哀伤绝望的话,那后来因她毁了休书而无可避免的悲剧便可以说是用血泪书成的。
她回到部落住了不到一个月,京城里便有皇榜贴出布告天下。
布告称尘国镇国大将军,兵部右侍郎,都指挥使安仁知被苗疆叛党蛊惑心神,带领叛逆未召入宫,行刺皇上。幸吾皇受命于天,承天庇佑,罪臣安仁知此等大逆不道有违天和之行径实不可饶,依尘国律,罪大恶极当株连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