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御书房的洪公公求见!”
春柳轻手轻脚的走到文贵妃身后,看她手持黑子,面对独自下了半个时辰的棋盘,谋定后动,待她落子后才上前打断了她的思维,俏皮的行了一礼,笑的也极讨喜,“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日思夜想的十一皇子一大早平安归来了,听说还去上了早朝呢,一散朝便惦记着娘娘您,急匆匆的去了尘文殿看您,没找着您,还和奴才们发了好大一通火呢,如今正巴巴的侯在新颜阁等着您呢!”
文贵妃一只手刚伸进白瓮里捻起一枚白子,听到春柳的话,心神一震,棋子又掉落瓮中,面纱遮住了半张脸,但露出的眉眼里,全是欣喜宽慰的笑意,“这猴崽子,算他有良心。”
一听到儿子回来了,文贵妃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满心欢喜的就要往尘文殿赶,心里是软软的思念,快有两个月没见宸儿了,自他出生起娘俩还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尤其是每天从宁州传来儿子的消息,让她惊,让她慌,让她怕,让她忧,牵肠挂肚,没一天睡的安稳踏实。如今,儿子终于平安回来了,想到一会就能看到她那又爱又气的儿子,便有些气恼今日为何要跑这么远的地方散心。
“娘娘,洪公公还等着您呢,是皇上派他来的!”春柳当然理解自家主子迫切要见儿子的心思,但无论如何也要先打发了洪公公啊,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
文贵妃这才恍然自己有些失态,由着春柳扶着她端正的坐了回去,春柳随后出去将洪公公带了进来,洪公公眼皮都没抬一下,在不远处跪了下去,照惯例唱了一声礼,文贵妃端起棋盘一侧的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撇着茶叶,居高临下瞟了他一眼,心里埋怨着他耽误自己去见儿子,心情不郁也就没让他起身,“说吧,皇上派你来何事?”
洪公公跪伏着身子,道:“皇上着奴才向贵妃娘娘传句话。”
茶也没心思喝,又放在了一旁,“何话?”
洪公公直起身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春柳,不语。
文贵妃眉头一蹙,有些不好的预感,“春柳你又不是不认识,她也不能听?”
洪公公又伏低了身子,“皇上有令,不允许第三人在场。”
文贵妃又看了他一眼,到底是何事如此隐秘,眼下宸儿刚回京他便有密旨传达,应该是事关宸儿,宸儿之前可是懒理朝政,如今刚一回京便破天荒的参与今日早朝,莫不是事关太子之事?想到此,她对春柳摆了摆手,“到外边等本宫。”
春柳应了一声退下,洪公公这才又抬头,直视着文贵妃,“皇上有旨,一会儿十一皇子的任何请求都请贵妃娘娘想法拒绝!”
文贵妃听了这密旨一楞,有些不解,早朝时到底发生了何事,“皇上就传这么一句?”
洪公公行了一礼,“回贵妃娘娘的话,就这一句,话已传达,奴才不便再打扰娘娘,还要回御书房复旨,奴才告退!”
文贵妃晃了下神的功夫待洪公公已经离开,春柳等了片刻不见主子出来,又揭帘走了进来,“娘娘…”
文贵妃抬头,眼中先前的欣喜已淡了许多,眼神微冷,“你可知早朝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
明黄间嵌墨绿的黄金雕龙藻井,暗红山河纹的石壁,镶金的匾额,上书中正仁和四个大字,沉稳内敛,匾额下一展黄金屏风,上刻开国皇帝对后世君王的警醒之言,深红厚实的地毯,气派凝重的硕大楠木书桌,当今皇上尘拜远疆拧眉端坐其后,神情哀默心痛,眼中泛红,捧着份奏折,手却微微颤抖,心神也不知道拉在哪个角落,但显然不在奏折之上。
羽儿,十一说的是不是羽儿,当初派出去的人不是说她母女都死了吗,难道是那些人撒了谎?这世间,额间有冰莲印记,医术高超,懂毒,三者合一的只有他的妻白玛,若是与十一年龄相仿的,除了他们的女儿羽儿,还会是谁?
十一说,她的生活很苦,父亲在她小时候被判死刑,她的母亲受了打击,神志不清…尘拜远疆一想到这,满心的苦涩与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他提前一年部署,冷落她,陷害她,休弃她,只为了让她不受牵连,可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想到她无意中毁了休书,她的一家满门被杀,她独自一人带着羽儿躲避追杀,虽然她们活了下来,但,他无法想象那个如朵莲花一般冰清又高洁,又如菊花一般肆意又鲜艳的女人,那个他捂在胸口,用心和血捂了五年之久才稍有热度的女人,神志不清了,他不敢去想她们母女为了活下去,付出了多少艰辛血泪。
羽儿,他的女儿啊!尘拜远疆已放下了平日的威严和肃杀,口中呢喃着羽儿吾女,白玛吾妻,声泪俱下,老泪纵横,如今,他不是一国之君,他只是一个曾经为了前途荣华丧尽天良抛妻弃女,如今却悲悔交加反思过往的父亲丈夫。
他的羽儿啊,从小捧在手里,缝在心里,疼在血里的女儿,他本可以看着她快乐无忧的长大,看着她寻到心爱的男人出嫁,若夫家有人欺负她,他是她最强硬的依靠,他仍然记得羽儿第一次开口喊他的情景,糯糯软软的一声爹,眼神清亮如水,那是她刚一岁,记得羽儿说要跟他学练武,第一次跌倒了,眼里隐着雾气却依旧坚持的执着摸样,那时她才四岁,记得他生辰的那天,羽儿一早跑去厨房为他做长寿面,从早上做到中午,那是她第一次靠近厨房,做了二十多次她才觉得满意端到他面前,黑亮的长头发被火串去一半,一张小脸一半面一半灰,却笑的清甜快乐,那时她六岁,后来,他冷落了她们母女,羽儿那么小却已经懂事。
从前,她每次一看见他,总会清清亮亮欢欢喜喜的喊一声爹,然后不管多远,小小的身子便飞奔过来,扑入他怀里,他会将她高高举起,紧紧的揽在怀里,她便咯咯笑着,用小小的脑袋摩挲着他的颈窝,贴心而甜蜜,后来,她看见他,只是静静的站着,眼中雾蒙蒙,带三分期盼,三分不解,三分惶然和一分恨意。
他知道,羽儿在等他将她高高举起后抱在怀里,像以前一样,但他的羽儿已经敏感的觉察到他的改变,害怕着他的拒绝,所以,她变主动为被动,安静的等他主动。
然而,他一次也没有,主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