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宁站在水池中,细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清丽姿容上浮现出死灰一般的颜色。
楚长安不忍她陷入自己的情绪里,连忙将她唤醒:“阿姐,你不要这样,或许顾之恒并不知情呢,若不然,顾谊也不会截下你的信,不让顾之恒知晓。”
楚长宁摇了摇头,扶着石壁坐进了池里,脸上一片惨白:“不管他知不知情,他父亲与楚景佑勾结谋反都是真的,我和他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阿姐,顾之恒他已经死了……”
楚长宁的身体瞬间紧绷,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死了……他父亲既已投靠了楚景佑,想必如今也是位高权重,他怎么会死呢?”
楚长安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他在你死后的第二年就在凤阳战场上与魏国交战中战死了……自他当年从建康离开,直至他战死,他都不曾回过建康一回。”
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却还是有什么要从眼眶溢出,她忙低头捂着眼,泪水还是顺着指缝滑落,落进了灵泉里,她没有意识到,她单薄的身子也在水中不自觉地颤抖,此时她的脑海中正连续不断地浮现出他的模样。
他曾被召为太子少保,进宫教授长安武艺,他和她以前见过的人都不同,在威严的皇宫里,也能笑得爽朗舒怀,建康城里谁人不知她长宁公主最是不近人情,平日里无论谁家世家公子见了她不是低眉顺目,毕恭毕敬,只有他,用他那双含着笑意的漆黑眸子毫不遮掩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透过她坚韧冷酷的外表勘探她脆弱敏感的内心,她永远忘不掉,他拽住她的手腕时从他手上传来的灼烫感;忘不掉他坚毅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一字一句地在自己耳边表明他的心迹;她更忘不掉他不甘心的一句句质问:明明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为何要每天装作老成的模样,难道就不会累,不会觉得疲惫吗?
他还说,她分明是九天的雁,为何甘愿囚在这皇宫里,做一只禁锢着灵魂的金丝雀,她说,像他这样自小在军营里长大的野小子,是不会懂像她这样宫里的女人……
他启程的那日,她去看他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十六岁的少女,从此有了牵挂,素白的宣纸上开始有了离愁别绪。
她水雾中睁开了双眼,手从脸上滑落,嘴唇颤抖着:“怎么会,他功夫不差的,怎么会死在战场上!魏国又为何突然向我们开战。”
“当时皇叔刚登上皇位,虽说已成定局,多方势力都向他归顺,但仍有地方披露他弑兄窃国,来位不正,纷纷打出驱赶窃国贼的旗号,拒不纳贡,魏国就趁着当时梁国时局动荡,出兵攻打我朝边境,虽说朝中也派出军队前去支援,但当时的情况,建康这边并不能向边境输出多少人马,这场交战一直持续了一年多,此时马困军乏,钱财枯乏,民力疲困,我们马上就要撑不下去了,是顾之恒,在与魏军交战中,携一骑轻骑,在他们掩护下,杀到了魏军首将跟前,取下了敌军将领的首级,敌人群龙无首,溃不成军,败局已定,不久便撤走了,可是这些人包括顾之恒都没活着回来,就连尸体都没找到。”
他转过头看向她,低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了,毫无音信,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是被魏人带走了,至于带到哪去了,却是无从知晓。”
“他们为国身死,我们怎能任由他们的尸骨流亡异国他乡,灵魂无处安放。”
楚长安点头道:“是应这般,可是这些年来,我们与魏国冲突不断,关系紧张,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他们的都城。”
她背着他,平静如水:“所以你想让我去魏都洛阳,将他们找回。”
他看着她的后背,沉默了半响,才点头应道:“对,于公,他是为我梁国江山社稷百姓而死,于私,之恒与我亦师亦友,他尸骨流亡于敌国,我亦不能安心,阿姐,你可能为了我去魏国将他连同那十八位战士寻回。”
楚长宁抓着岸上的石壁,手指慢慢收紧:“好,我会去魏国寻找他们的踪迹,来偿还你亏欠他的,我亏欠他的,我们大梁楚氏亏欠他的。”
******
日头西斜,余晖透过纱窗照进了大殿,殿内的一方小榻上,阿涂正躺在上面睡得昏天黑地,她太累了,从昨夜起就没怎么休息过,早上又被一群人围着打,后来又因着大毛二毛哭的肝肠寸断,还消耗了不少灵力,她早就精疲力尽了,待西尧走后不久,她就困得抬不起头来,最后挪到小榻上,刚躺下翻了个身就睡熟了。
当西尧回到寝殿里时,就看见她大大咧咧地躺在一个男人的睡房里呼呼大睡,就连他出现在她面前也毫无察觉,心底便升起一股怒气。
他本还在因为方才自己的异常心烦意乱着,想着回去妖族好好冷静一番,却又突然意识到她还在一个陌生也许还会好色的男人的房里,此时他的脑海中满是早上的画面,他掀开帘子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正相拥而眠。
此时都快走到含章殿门口了,却是如何也抬不起脚,他在心底几番纠结,却还是忍不住地回去了。
可是,待他回来,看到的却是这般没心没肺的画面,所以饱受煎熬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几步跨到小榻前,径直坐了上去,伸出手在她的脸上用力地捏了几下,她却好像还在睡梦中,伸手挥掉了脸上的异物,然后翻了个身又吧唧了几下嘴,便没有动静了。
西尧见她还在做着美梦,皱着眉头冷笑了一声。
既然你爱做梦,本君便让你做个够。
然后便抬起衣袖向她的面上扫去。
睡梦中,阿涂带着在她的肩上窝着的大毛二毛正走在建康城热闹的街市上,她手里拿着香甜的饴糖,被街上的美食看得眼花缭乱,但是今天她要履行自己对它们的承诺,带着它们去吃脆皮烤鸭。
她在街上走了很久都没找到,就在这时,本来安分着的大毛二毛开始躁动起来,在她肩上不停地嗷嗷叫,还要踩着她的头发往的头上爬去,她手忙脚乱地把头上的猫抱了下来,刚想教训两句,可她一抬头,竟看见一家烤鸭店就在自己面前,她看着铺子门口挂着的烤鸭咽了咽口水,低头对它们说:“哈哈,我先替你们品鉴品鉴。”
她站在门前,看着眼前色泽油亮,喷香扑鼻的烤鸭,刚要撕下一块解解馋,此时却画风一转,街市上狂风大作,黑云密布,门口的烤鸭竟变成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而此时她的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寸步难行,她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喊叫,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那妖兽一口吞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