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宗三仰山灵泉洞里,脸色苍白的楚长宁和衣坐在灵泉池里。
池里的蒸汽笼罩在整个洞穴里,楚长安走进洞里,隔着白色的烟雾,他看到楚长宁仰着脖颈,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
他走到池边,跪在石壁旁,帮她拨掉粘在脸上的头发,又拿衣袖擦掉她的脸上挂着的一层水珠,她泡在水里有一阵子了,浑身上下都被周围的水雾洇湿。
察觉到脸上的异样,楚长宁眼皮动了几下才睁开沉重的眼,看到来人,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便又闭上了眼。
“阿姐……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楚长安拧着眉低声哀求,见她似是一点眼神也不肯施舍给他,只能挫败地放下了衣袖,颓然地望向自己的膝头。
“你如今已经是要剃光了头要当和尚的人了,哪里来的姐姐。”她闭上眼,仍不肯看他一眼,在大殿上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只要一去想,她的心口便抑制不住地疼。
“阿姐……我别无他法。”
面前的人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她的冷漠让他心如刀绞。
可他却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人,竟只能找上这条让亲者断肠的死路。
“你以为你牺牲掉自己的下半生来换取我的自由,我此后便能山高水远自在逍遥了吗,你这样只能让我痛苦,痛苦,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痛苦。”她已经无法忍受内心的悲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赤红着双眼,发泄似的握紧拳头砸向水面。
楚长安看她这么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又急又惊,连忙上前箍住她乱动的身子,再开口时已带着浓重的哭腔:“阿姐,你不要这样,你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子,长安心都要碎了,长安没有办法了,我不能让你……和我一样,一辈子都被仇人操控,这样太苦,长安……怎么舍得,是长安没用……”
她被他紧紧地抱着,眼泪也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她怎么能怪他,她有什么资格去怪他,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楚长宁。
她低头握住他的手,泪水夹杂着懊悔,一滴一滴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不……不是这样的,是阿姐错了……阿姐不该怪你的,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还活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这样,就不会有人能威胁到你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承受这样的痛苦……
“阿姐,你是在要我的命啊,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自己,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七年前,大梁的公主楚长宁就已经为了那个废物太子跳楼摔死了,你现在只是楚长宁,只是一只阴灵,无论是梁国还是我都再不需要你了,长安求求你,放手吧,去过自己的日子……好吗”
他怎么能让她为了自己再死一回呢,若是能回到从前,他宁愿跳下城楼的是他,若是这样,一切都会不同吧!
他趴在她的肩头,眼泪流进她洇湿的衣服。
她的心难受得紧紧地缩成了一团,无数的悲伤如池中泉水般要将她淹没,致命的窒息感让她挣开他的手,从水里站了起来,转身便将身旁的人抱进怀里。
“不……不,阿姐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走,你已经被困在这七年了,阿姐怎么能让你一辈子都困在这,要走我们便一起走,若是走不了……阿姐就在这陪你一辈子。”
他怎么能这么想呢,她又怎么能不管他呢,他是她的亲弟弟呀,她们血脉相承,是彼此一生的牵绊呀!
楚长安静静地倚在她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回到了七年前,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眼泪却在两颊汇聚。
“阿姐……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你还在执着什么,这江山已经不是你的了,你还要留在这做什么……”
“我此生都不会离开这的,江山太平是父皇生前的唯一心愿,只要我留在这一日,便无人敢用我的名头兴风作浪,待我遁入空门,世间再无太子楚长安,陛下便是大梁唯一正统,世间再无人敢批驳他来位不正,自此万民归心……而我便留在这守着大梁,君王死社稷,这便是我余生的价值。”
她将他抱得更紧,泪流满面,“不……我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留这儿,我做不到!”
“这里便是我的归宿,离开了建康无论去哪,我都不会安宁的,阿姐,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放过自己吧,也放过我……”
楚长宁悬在半空的心,此时已落到了谷底,她知道,她带不走他了……
他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凝望着她,慢慢地冲她勾起了唇角,伸出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阿姐,你还记得顾之恒吗?”
突然听他提起这个名字,已是恍然隔世,整个人都惊愕地僵住了,他是怎么了吗?
他笑意更浓:“阿姐在这世间除我之外,还是有牵绊的吧,你喜欢他,我知道。”
楚长宁微晒地垂下眼睑,她没有否认,她要找的人就是顾之恒,她曾让他等她,可是她七年前就死了,可能……他已经娶亲了,但她还是要亲眼看见,她才肯死心。
她有些别扭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本是不知的,毕竟当初顾之恒向你表明心迹,你可是毅然决绝地拒绝了他,大概是被你伤了心,之后他便去淮北从军了……后来,皇叔登位,顾之恒的父亲顾谊曾找到我,交给了我一封信,是你写给顾之恒的。”
楚长宁整个人如坠冰窟,胸口撕裂般的痛意让她窒息,她捂住胸口,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所以……这信,是顾之恒让他父亲物归原主的……哈,他退回来也是人之常情,当时我已经死了,又值国朝颠覆,我们这样的身份,人人敬而远之,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罢了。”
楚长安却是摇了摇头:“当初你的信并没有交到他手上,而是被他父亲截下了。”
“所以,我的心意,他不曾知晓……这样也好。”她闭上了眼,这场感情还未开始便结束了。
楚长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事情告诉她:“阿姐 你可知,那夜我明明已经逃出去,找到了城郊的驻军,为何还是被擒。”
这正是她所疑问的,建康城外明明囤了五万大军,对付城里的不足两万的叛军,绰绰有余,当时楚长安只要出了城,搬来援军,便能夺回建康。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她记得当时京郊的驻军总指挥使便是顾之恒的父亲顾谊。
“阿姐,城郊的驻军早已经是楚景佑的人了。”
“所以,顾家早已经和远在庐江郡的楚景佑勾结了。”
楚长安没有回她,默认了她的猜测。
所以这些年她念着的人竟是和楚景佑同流合污的乱臣贼子,所以那些被她小心翼翼怀揣着的情意,是一场虚假的阴谋。
这真是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