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壁怀给新燕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很好。在她的认为里,钟南芸的老爸应该是个和蔼可亲的父辈,没想到一见面就对她形成凶神恶煞的威慑,眼看可怜巴巴的阿嘉要被老总兵一脚踹上,她敏捷的挡在了前面。
一拍光溜溜的额头,钟壁怀怒斥道:“让开!这小子好大的胆子,带着你到处乱跑!非得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不关他的事……”新燕不满的噘起小嘴,“要打你打我!!”
“那我是谁?我是谁啊!!”一见心肝宝贝摔丢了记忆,钟壁怀痛心疾首无以言表,捶胸顿足退回椅子上,“我一生刚直不阿,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什么我唯一的后人,都要遭到这样的惩罚,天哪……”
钟夫人抹着泪把新燕搀起,阿嘉顺势逃之夭夭。
从见面到这刻,新燕根本不敢以女儿的身份,去认叫眼前二老。她明白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既然在这里的众人认为她是“摔”丢了记忆,那么作为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是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便认出自己爹娘来的……
对不起二位,我也纳闷着为什么会“跑”到你们女儿的身上去,可在这里我给你们一个承诺,等我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我一定不对你们有任何的隐瞒……
虽然歉意的注视着二老唉声叹气,新燕终究情不自禁拎起丝绢,轻轻拭着这位母亲的泪水——其实她胸中亦犹如万箭穿心,身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妈妈,此刻是否也在因为思念自己而落泪呢……
钟夫人伤感的把她的手贴在脸上,哀愁的注视着已然不认得自己的爱女……
钟壁怀却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背起双手一会坐一会走,“习习忽忽”不住的挠着头顶,忽然停下脚步,冲堂外一声暴喝:“钟福啊!!王御医到底啥时候能到?!”
新燕被这一声雷鸣般的吼声惊了一跳,从思乡的意境里回转过来。
“你干什么老头子,一惊一咋的!”钟夫人恶狠狠的骂道,“你再把芸儿吓出问题了怎么办?”
管家钟福从门槛外跌跌撞撞跑进来:“老爷,夫人,王御医正在吴家村出诊,估计要后半夜才能到……”
“出去出去出去!”钟壁怀示意管家消失,气急败坏来在夫人面前喊道,“就你知道心疼她是吗?啊?!”
“你再吼一句,”钟夫人腾地站起身来,“我马上带芸儿回娘家!!”
正在耀武扬威的钟壁怀,一见夫人拉着新燕要走,立刻赔笑道:“夫人夫人息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是心急嘛……嘿嘿,都老夫老妻的了,还回什么娘家,会遭人笑话的……”
看着不可一世的“老爹”宛如孩子般会变脸,新燕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钟壁怀爽朗大笑道:“看看,我心肝宝贝笑了耶!哈哈哈,南芸,我的儿哪,你……是不是认出爹爹来啦?啊?!”
“去去去!”钟夫人厌恶地推开丈夫,将女儿偎到身边,“怪这怪那,你怎么就不怪怪你自己?不是你要搞那个乌七八糟的比武招亲,芸儿会离家出走吗?笑,笑就把她笑好啦!!我可告诉你,要是自己的骨肉都不认得自个儿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都快六十的人了……”钟壁怀委屈的抱怨着,“咱们芸儿这也不嫁,那也不嫁,我头发都快白完了,想孙子都想疯了,我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等?我还不是想……早点让这丫头安定下来……”
“这下你满意了吧!被你这当爹的都逼成傻瓜了……我苦命的孩子……”
钟夫人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
看着这位美丽的母亲,新燕刚一好转的心情,立时又变得异常沉重。
一名女佣恭敬的来在门口,告诉三人晚膳准备完毕。
夫妻二人毫无胃口,可新燕一听有吃的,肚子马上不争气的“叽叽咕咕”抗议起来,臊红起脸蛋被夫人拖去了饭厅。
华灯高照,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牛舌头、米粉蒸肉、三杯鸡、鳅鱼钻豆腐……全是南昌地道的风味小吃,新燕看得目不暇接,最让她口馋的,是木瓜凉粉这道南昌民间非常盛行的夏季防暑食品,是将木瓜粉煮得宛如稀粥一般后,倒入木盒之中,冷却后成为豆腐的形状……
钟壁怀面前则放上一碟葡萄豆豉,斟上一杯南昌大曲酒,神色凝重的看住了爱女。
“吃呀芸儿,娘知道这些菜,你都很喜欢……来!”夫人含泪笑着,一口口的喂新燕吃着菜。
原本食欲大开,哪知道“母亲”这般殷勤,顿反倒让新燕失去了胃口……
钟壁怀更是未动碗筷,只是一杯又一杯的独自饮酒,暗自里唏嘘不已……
晚饭之后,新燕不习惯让阿嘉伺候着洗澡,毕竟在她眼里,太监和男人始终还是划着一个等号,她可不想一丝不挂被那家伙看个彻彻底底。拗不过女儿,钟夫人只得陪着她直接回房,和衣与女儿躺在了床上……
这是一个多么宁静祥和的年代啊!
望着南芸闺房里华丽秀美的布置,文房四宝、古玩字画看得她心旷神怡,想到自己家的卧室都不曾摆弄得如此多姿多彩、井井有条,对于南芸,新燕此刻心中多出了一丝好感。
偎依在夫人的怀抱里,聆听南芸过往的点点滴滴,困倦冉冉弥漫了全身……再次被叫醒时,床榻前多出一群人,一个白发苍苍的干瘦老头,正在为她诊脉。
这老者便是先前钟壁怀要家人邀请而来的王御医,老人家在同治皇帝在位时便就职于宫中,几十年的行当积攒了丰富的临床经验,此刻双眉紧窦,不时瞧瞧睡眼惺忪的钟家千金。
屋子里静得针坠可闻,面对胸有成竹的老御医,新燕禁不住有点慌张,偶而偷偷的将其看上几眼,强行稳住乱蹦的心脏。
“奇怪了……”
老御医缩回手,捋起山羊胡须,一脸的想不通。
“老御医,我儿这是……什么病呀?”钟壁怀在旁焦急的俯首问道。
“钟大人,”御医正襟危坐拱手一揖,“令爱……哦,令郎的病甚是怪异哪……”
“你们都下去!”
屏退了家人,钟壁怀心急如焚来在御医跟前。
“老先生有话请直言……”
“少爷身上是有几处淤伤,不过都只算得皮外伤而已,老朽真的无法相信,令郎的心志为何会忘记?”
“是不是脑袋在啥地方……给磕碰坏啦?”
夫人小心翼翼看了新燕一眼,担忧的望向御医。
能给皇帝治病的人,果然不是庸医,竟然怀疑我的失忆事出无因,不过你只要别说我无中生有便是了……
老伯,你可别查出我是乔装的啊!
如此祈祷着,新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在这双苍老而充满智慧眼中,她看出这老御医深深怀疑自己丧失记忆的可能性——
忽然,老御医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对钟壁怀说道:“少爷根本就没病!”
完了!!!
新燕的心猛的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