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七年头。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刘辩自顾自看着《公羊传》,头也不抬地问道。
“殿下,奴才心中尚有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身后的小黄门赔笑道。
刘辩放下书,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张让:“又是王常侍让你问的?”张让瞬间跪在地上,不说话。
刘辩叹口气,这就是默认了:“你问吧,莫要耽误我读书。”
张让低头道:“此番奴才前来,王常侍托我问殿下,不知殿下对渤海王一事作何看待?奴才人轻言微,实在是不敢推脱,冒犯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刘辩合上竹简,偏着头看着下跪的张让,反倒是出声问道:“张公公也是宫中的红人,难不成想一辈子屈从于王甫?”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张让心中闪过一丝心动,但瞬间后背就是一凉:“殿下误会了,奴才和王常侍都是侍候陛下和殿下的,屈不屈从只要殿下满意,奴才万死不辞。”
刘辩笑了笑,站起身,整个人差不多五尺半,略微超过桌子。他来回踱了几步,对张让表忠心的行为避而不谈:“现如今权倾朝野的有两人,一是中常侍曹节,其二嘛就是王甫,你可知为何这二人深得父皇信任?”
张让讷讷不敢言:“奴才愚钝,请殿下赐教。”
刘辩摇摇头,笑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当年桓帝驾崩,曹节率黄门、虎贲、羽林军一千余人迎奉父皇登基,说起来曹常侍算得上是从龙之士;父皇登基时,窦太后弄权,外戚干政,曹常侍密谋长乐五官史诛杀陈蕃和窦武等人,夷其三族;此时带兵之人正是王甫!”
说着,刘辩感叹道:“有此大功,你说你如何能与此二人相较?”
张让头埋得更深了,皇子辩早慧之名他早有耳闻,但七岁孩童能看问题如此透彻,实在是让他心惊不已。“奴才也不想争些什么,只求能随侍在殿下身侧,便是奴才的福分。”张让磕着头,不住的道。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现如今他王甫连宗亲都敢构陷,其离死不远矣。”刘辩重新摊开《公羊传》,一边随口道。
“那,王常侍那......”张让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迟疑的道。
刘辩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张让:“随你怎么说,我这都能应下。”
“是,是,奴才知道。奴才就先退下了......”张让连连道,朝后退去。
随着张让的离去,后院再度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刘辩合上书简,一声长叹。“多事之秋!”
自史道人吐露重瞳之说想要触柱而亡,幸亏王甫眼疾手快挡住了那一下。何贵人思虑再三,最终将刘辩寄宿在了史思眇家中,捡回一命的史思眇害怕自己泄露秘密,于是毒哑了自己的喉咙,从此洛阳城中少了史道长,多了个哑道士。
“王师,出去转转?”刘辩觉得心绪烦躁,于是出声道。
阶前蓦地出现一道人影,体态修长,腰间挂着长剑:“殿下,今日尚未练剑。”
刘辩走出亭子,笑呵呵的道:“有王师在,辩何须练剑,王师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王越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殿下不知要前往何处,臣好尽早安排。”他严肃的道。
“就出去走走,今日天晴,不适合读书,宜踏青郊游。王师记得差人去何师府上通禀一声,就说我病了。”刘辩笑嘻嘻的道,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殿下!”王越张了张嘴,这个月已经病了五次了,再病下去恐怕何大儒就要亲自登门了。
“咳咳!”刘辩快活的走在青石板山,等过了这园门再往前就能倒正门了,就又能潇洒一天了。出了园门刚打了个弯,两声苍老的咳嗽声就从身后传来。
刘辩小腿一停,然后瞬间启动,撒丫子就往外跑。
“竖子!”何休顿时大怒,这小子被抓了个现行,不仅不停下,竟然还跑!
何休抽出长剑,三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一老一少追跑着,穿过两条回廊,一个花园,离正门仅有咫尺之遥。
“竖子!今日不打的你皮开肉绽,老夫就不姓何!”何休虽然年迈,但身手依旧矫健,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不断缩短着和刘辩的距离。
刘辩充耳不闻,只要不接话茬,何师就不在身后。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刘辩加快了速度。
何休目光如炬,手中长剑顿时飞出,‘嗡~’的一声轻响,锋利的长剑从刘辩身边划过,刺入大门。
“嘶~”刘辩倒吸一口凉气,剑尖入木三分,木屑横飞。老匹夫,这一下要是扎在身上,自己小胳膊小腿的肯定要被扎个对穿!
“何师!不知何师何时到来,学生有失远迎,实在是惭愧惭愧,望何师恕我怠慢之罪。”刘辩转过头,像是刚见到何休一般,一边低头行礼,一边高兴的道。
何休冷笑两声,略过刘辩,稍稍一使劲,轻松拔下门上的长剑:“殿下好身手,适才跑动的英姿真让在下刮目相看,不知殿下何故奔逃?”
刘辩恬着脸将何休手中的长剑收入剑鞘,嘿嘿笑道:“强身健体,强身健体,何师有所不知,奔跑可以强健人的身体,百利而无一害。”
何休冷哼一声,一把提溜起刘辩的衣领,朝着后院走去:“一月三旬,如今一旬半耳,殿下五次病重,如若今日老夫不来,恐怕殿下第六次病重了!看来老夫真有扁鹊之能,只一下就能替殿下治病。”
刘辩干笑两声,被抓了个现行是真没办法,他奉承道:“也不知怎的,未见何师之时,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终日郁郁。一见着何师,辩便觉着浑身都是力气,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何休淡淡的道:“殿下这就精神抖擞了?老夫治学多年,尚有些手段没使出来,着实有些可惜,要不殿下再逃一次?”
“哈哈,何师大可不必。”刘辩乖乖坐下,重新捧起书简。
何休将长剑置于刘辩案几之上,整理下刚才追逐时散落的头发,然后入座道:“竖子!汝读《公羊》,可知其中微言大义?”
刘辩老老实实道:“略知一二,尚未精通。”
“周夷王时,哀公烹乎周。历此二百余载,襄公伐纪,纪亡,作何解?”谈及学问,何休耐下心来,出声问道。
刘辩略一沉思,这是桩历史事件,何休特意略去了一个重要部分。周夷王时期,当时的纪国国君进谗言说齐国国君对其不敬,周夷王因此烹杀了齐国君,谥号为齐哀公。两百多年后,当时的齐国国君齐襄公攻打纪国,纪国国君出逃,纪国宣布灭亡。
“哀公烹乎周,纪公所为。远祖之仇九世也,九世之仇犹可报乎?虽百世可也!”刘辩答道。
何休面色稍缓,至少刘辩不是一无所学,还是下了点功夫的:“家亦可乎?”他追问道。
“不可!国君一体,先君之耻犹今君之耻,今君之耻犹先君之耻。”刘辩不假思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