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熹平五年,未央宫内。
殿内悄无声响,只能听见一声声凄厉的悲鸣。
“陛下勿忧,陛下洪福,何贵人定能平安诞下皇子。”一个焦急的中年男人来回踱步,身边一个太监出声安慰道。
刘宏点点头,长叹一声:“希望如此,自朕即位以来,多位皇子早夭。哪怕何贵人能平安诞下皇子......”
王甫低着头,揣测上意是他最拿手的事,他眼珠一转,轻声道:“陛下,奴才听说洛阳城里有一个道士,名叫史思眇,传闻此人极善道术。陛下或许可以请他进宫一趟,替皇上分忧解难。”
刘宏来了精神,微微沉吟一下,没有说话。
王甫会意,弓着身子,恭声道:“老奴承蒙皇恩,愿替陛下走一遭,请高人进宫。”
“若是朝堂上所有人都像你这般,朕该省多少心!”刘宏拍拍他的肩膀,不由感慨道。
“老奴哪敢和公卿们相较,老奴唯一的目标就是服侍好陛下,只要陛下开心,老奴万死不辞!”王甫装模作样擦擦眼泪,恭恭敬敬的道。
“陛下,陛下,生了,生了......”没等刘宏开口,一直守在门口的小黄门慌忙跑来,兴奋的叫道。
“陛下,何贵人生了,皇子!一位皇子!”那小黄门‘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嘴上兴奋的道。
“好!好!好!”刘宏大喜过望,连叫三声好。“王甫,赏!今天宫内人统统都有赏,接生婆和太医都给我重重的赏!”他袖袍一挥,兴奋的走入殿内,一边随口吩咐道。
“喏。”王甫俯身应下,四周的太监宫女也跟着跪倒一片。
“你叫什么名字?”刘宏进了宫殿,王甫站起身,扫了眼面前依旧跪着的小黄门,阴柔一笑。
“回大人的话,大人喜欢叫小的什么,小的就叫什么。”小黄门谄笑着,似他这样的小太监,宫内数不胜数,少他一个不少。没能在陛下面前留下名字,自然得在这位大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温,良,恭,俭,让。我看你顶多只能占个‘让’字,以后你就在我手下做事,小心思记得收住喽!”王甫漫不经心的擦了擦手,阴柔的道。
小黄门顿时后背凉了一大块,不住的叩着头:“谢大人赐名,谢大人赐名,以后奴才就叫小让子。”
“好了,起来吧,让陛下看见了多不好。”王甫从小让子的头上跨过,来到殿门口继续候着。
“陛下......”看到进殿的刘宏,床榻上的妇人挣扎的就要行礼。
“爱妃莫动,爱妃莫动。”刘宏一把把住何贵人,宽声道。“爱妃刚诞下皇子,身体尚虚,不必行礼。这次该是朕感谢你才是,爱妃好好静养,莫要思虑。”
何贵人松了口气,纤手搭上刘宏的胳膊,轻柔的道:“为陛下诞下皇嗣,是做臣妾应尽的本分。只是皇儿刚刚出生,尚未取名,陛下不如替我们的皇儿取个名字吧。”
刘宏微微沉吟,开口道:“论语学而篇有云,‘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朕希望他明辨是非,审己度人,不如单名一个‘辩’字如何?”
“刘辩?刘辩。”何贵人轻声念叨两遍,眼睛一亮。“多谢陛下赐名,臣妾替皇儿多谢陛下了。”
刘宏放何贵人躺下,柔声道:“爱妃不必如此,爱妃与朕本就是一体,何必说谢。”
......
何贵人宫中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一般人都是普天同庆,但在有心人耳朵里就显得不那么回事。
未央宫内,宫女太监寥寥,皆低头不语,整个宫中都显得寂寥。
“娘娘,天黑了,奴婢掌灯了。”宋皇后侧身躺在榻上,一边的宫女轻声唤道。
宋皇后纤手微微一摆,轻叹一声:“天黑了,就让它黑着吧,又无人来,黑着还显得安静些。”
“娘娘......”宫女糯糯的,不敢多言。
“何贵人既然已诞下皇子,想来我这椒房也住不了多久。罢了,椒房?”宋皇后脸色黯淡,自嘲一笑。皇后宫殿以椒涂壁,用来取暖辟邪,更有‘多子多福’之意,现在看来,椒房二字显得多么的讽刺。
建宁四年立后,而今熹平五年,五年时间过去了,皇后无子嗣!正得宠的何贵人不仅怀有身孕,还诞下子嗣,多么讽刺的事。那些趋炎附势的太监宫女都知道攀附哪一边,宋皇后的处境有多糟糕已经不言而喻。
椒房内依旧鸦雀无声,暮色沉沉。
翌日,刘宏在后宫赏玩,王甫上前道:“陛下,道人史思眇已进宫,是否宣他进前。”
刘宏放下手中货物,为了体验集肆之乐,他特意在宫中建了一座集肆,太监宫女充当小贩顾客,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进去游玩,讨价还价。
“让他去偏殿候着,待会朕就去。”刘宏摆摆手,有些不耐的道。“对了,皇子辩也带上吧,让这道士看看。”
“喏。”王甫低头恭声道,然后慢步撤下。
半晌后,偏殿内。
“素闻史道长能人之名,今日请道长入宫,烦请道长解惑。”刘宏坐在上首位,殿下站着仙风道骨的一个老道士。
史思眇弓着身子,连道不敢:“草民惶恐,替陛下分忧万死不辞!”
刘宏满意的点点头:“道长请起,请道长解惑。”
史思眇直起身子,下意识的扫了眼刘宏身旁的王甫,装模作样的掐算一番,出声道:“陛下所问之事草民略知一二,不过不敢妄言。”
刘宏眉头一皱,史思眇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昔年窦太后权倾后宫,外戚干政,多亏陛下果敢才得以化险为夷,保住我大汉江山......”
刘宏眉头舒展开,微微点头:“不错,继续说。”
“外戚虽死,其魂犹在。陛下行元服时,册立皇后。只是皇后无所出,后宫之中缺乏真龙之气,这才导致皇子虽多,却尽早夭......”
刘宏盯着史思眇,寒声道:“难不成还要等皇后诞下子嗣之后,朕的其他皇儿才能平安不成!”
史思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草民妄言,还请陛下恕罪!”
刘宏收回目光,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皇子辩到了。”王甫见气氛僵持,悄声上前,轻声道。
“把辩儿带进来吧,你先起来吧。”刘宏长出一口气,吩咐道。
“昨日何贵人诞下皇子,朕取其名为辩,道长替朕好好看看这小家伙。”刘宏随口解释道。
史思眇暗暗心惊,昨日生的皇子,到现在就已经取了名,圣眷之隆难以想象。但听到后半句无比惊愕,他不留痕迹的扫了眼一旁的王甫,王甫矗立在一旁,毫无反应,史思眇有些焦虑。
“罢了,看来只能实话实说了。”没了王甫的提示,史思眇安心长叹,一个说法不对,恐怕自己就要得罪人了,只能看这皇子辩面相了。
何贵人抱着刘辩,眼看殿内有外人,她将襁褓中的刘辩小心的交给一旁的宫娥,叮嘱她好生照看。
看着刘辩被抱进来,刘宏笑着起身,轻轻接过襁褓,小心逗弄着。他也没忘此次的目的,朝还在地下站着的史思眇招招手。
史思眇轻手轻脚的走上前,朝着刘宏和怀里的刘辩一拱手,然后探头看去。
“无量天尊!”史思眇失声叫道,手一抖,手里的拂尘都掉了。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脚下一个不稳朝后仰去,整个人栽了个大大的跟头。
史思眇的叫声吵醒了熟睡的刘辩,哇哇的哭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偏殿。等候在殿外的何贵人听到殿内的响动,顿时冲入殿内。
“道长,怎么回事?”刘宏手忙脚乱的哄着刘辩,一边厉声喝问道。
史思眇慌忙跪下,头紧紧的埋在双臂,整个人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何贵人接过刘辩,轻轻拍打着,渐渐的刘辩安稳下来,何贵人对史思眇怒目而视。
“回陛下,草民,草民死而无憾......”突然间,史思眇身体不哆嗦了,他长叹一声,低声道。
刘宏略一挥手,身边的太监宫女皆被屏退,独留何贵人与常侍王甫。“道长有话直说,朕可赦你无罪。”刘宏沉声道。
史思眇站起身,一拱手,言语中带着激动:“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自高祖皇帝至逆贼王莽,历经二百余载;更始帝重建大汉,至今亦近二百载......”
何贵人蹙着眉,刘宏不语。
史思眇面含敬畏,接着道:“适才草民观皇子面相,皇子眼中生有重瞳,实乃大汉雄主!开疆拓土,慑服四海,轻而易举!”
“重瞳?朕记得昔年与高祖相争的项王似乎亦是重瞳!”刘宏不是那么好糊弄,他盯着史思眇,沉声道。
“非也非也!”渐渐的史思眇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激动的道。“项王重瞳并不准确,其实为并瞳!并瞳者,亦为奇贵之相。主刚勇任劳,志大矜骄,为割据霸业,为僭号之品!”
“皇子重瞳,其位上下,实实在在的重瞳之人。主圣德勤能,英明神武,真真切切的帝王之品!额骨贯顶,贵不可言!”史思眇捋了捋胡须,惊叹的道。
“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今日得见皇子,草民死而无憾......”史思眇大笑着,直奔一旁的庭柱,一边高呼道。“望陛下听之信之,草民愿以死护我大汉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