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臣恍恍惚惚地坐在轿子里,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飞到了九天之外,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本族谱,沉甸甸的,昏黄的外皮略微粗糙,只见上面用写着“程氏族谱”方方正正的几个大字——这是她让璎婃给她偷偷拿来的。按理说,女子出嫁,家里的东西与自己再无瓜葛,族谱更是不能带到夫家,但程臣一个社恐人士,最是怕归宁时亲友间的繁冗礼节和纠缠不明的关系,与其等别人拉着手给一一指明,倒不如她先下手,把称姑姑叫奶奶的事一口气捋清。
“落轿——”
轿子四摇八晃的,坐的程臣头晕目眩,才看了几页,就听见外面传来这一声喊,紧接着帘子便被掀开,程臣利用盖头的空隙看到一张陌生却清秀稚嫩的面孔探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出来,程臣左顾右顾,看到自家小侍女畏畏缩缩地候在车尾,便过去将其一把扯过来,让她走在自己身后。其他侍仆都没来得及阻止,这新娘子便施施然迈开了步,她们只好连忙去轿辇前将新郎引过来。
天色已然昏暗不明,程臣蒙着盖头更是看不清路,直觉右侧多了一个人,想必是新郎了,她长吁一口气,左侧有璎婃扶着,右侧有纪乔引着,等赞礼人发话把流程走完,她这一天就可以结束了。
“跟着我走,迈腿。”
引路的侍女还没说话,新郎先发话了,程臣表面波澜不惊,心里掀起狂澜,这是她首次与纪乔接触,之前她昏昏沉沉的,连纪乔的高矮胖瘦都没看清,如今只听声音细细琢磨品咋了一下,这新郎官声音还挺好听,激动地牵红都让她给拽了一下,于是程臣作为一名典型的声控代表,先入为主的给纪乔安了张美男子的脸。
然而纪乔一个光风霁月的少家公子,自然想不到程臣心里正在意淫自己的长相,只是感觉程臣有点不敢迈步,怕她不认路,便提醒了一句,说完话感受到手中的牵红被对方轻轻扯了下,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拜堂的礼节复杂又必不可少,程臣和纪乔在大堂里站定,周围人不多但大多都是王公贵族,赞礼人在陈述规矩,她闲着没事干,就缩在盖头底下对着别人的鞋品鉴了一番。
“好家伙,这位拿蜀锦做鞋,衣襟微微发出荧光而材质细腻,还绣着连片的云!”
程臣无语片刻,默默在心里说了句:“阔气!”
不过想必这是位极重要的人物,程臣向其他人扫了几眼,也能看出在座各位身价不凡,虽没有前者富气的堂皇,倒也没差多少,除了最后一位——黑靴白衣,干净清爽,虽配色简单,但其面料柔顺纹路精致,也是别有一番气质。
周围人不多,但声音乱糟糟的阵阵袭来,程臣想这些在人前人后都保持着庄严稳重的王公大臣,在别人的婚礼上也是格外喜笑颜开、格外话唠啊。
“一拜天地——”赞礼人扯着嗓子喊,周围突然寂静了。
程臣观摩着纪乔的动作,她没少看古装剧,只是剧里的生活和现实总会有出入,尤其更有甚者将服饰礼仪按错了朝代,程臣边回想电视剧里的礼节边小心翼翼地和纪乔保持一致。
“二拜祖先——”
两人又是一拜。程臣起身时隐约看到前面被人举着俩牌位。
“三拜高堂——”
程臣还想再弯腰,结果突然手中的牵红扯了下去,她一看,纪乔已然跪了下去,只好扑通一声也跟着跪在了地上。她生来孤儿,上无父母祖宗拜奉,下无亲儿侍养,天地间自由自在,无所拘束,所以此刻下跪磕头倒也并不愧疚。
“夫妻对拜——”
纪乔和程臣双双转过身来,正欲拜下去,纪乔感到腰上突然多了双手,预感不妙,结果下一秒便被推向程臣。幸亏他小时候跟着他爹学武术,没少扎马步,这会儿身形也只是晃了晃,一两步踉跄,及时稳住身体,倒没碰瓷程臣。
“果然还是京大人一马当先扰人家成婚,倒不怕人家小娘子回来骂你。”
周围的嬉笑怒骂声都指向了一人,程臣微微偏过头,婚嫁宣礼时的程序严格,更要保持安静,她十分好奇这位是多大的官威,敢随意调笑新郎。那位黑靴白衣的人正在她对面,刚刚到玩笑应该来自于那人了,程臣只听得对方轻笑几声,说:“如此一对良人,谁舍得看他们如此墨迹,倒不如早早促良缘。”
“哎,”程臣心里默默地想,“那你倒是用力啊,把人推到一半算是什么本事。”反过神来,她看到纪乔的脚不停摩擦地面,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对方恪守礼节,一声不吭,这么纯情恬然的反应,搞得程臣怀疑自己是个流氓了。
拜完堂后,程臣便被人扶下去了,独留纪乔在堂内应付客人。她被安置在西厢房,虽然和正堂没隔几间屋子但多亏了纪家总面积大,所以正堂的吵闹声再热烈也不会太影响到西厢房。趁着没人,程臣赶紧掀开盖头,把守在门口的璎婃叫了过来,从她怀里掏出了族谱,之前下轿辇时,她便逢人不注意将族谱塞给了璎婃,璎婃形体瘦小,而衣服又格外地大,族谱塞在璎婃身上绝不会被发现。
“小姐,这可是您的大喜之日,你不仅把盖头揭了,还要看族谱,这、这、这于理不合啊!”
在璎婃的记忆中,以前的小姐是温婉柔弱的,处事行规矩,看事显风度。可是自从对方失忆后,璎婃就觉得自家小姐一次次在作死的边缘徘徊,况且以程臣如今对族谱的痴迷程度,她十分怀疑对方会去掘坟。
程臣:“唔。”
璎婃:“……”
一头扎进族谱的程臣抬头看了看小侍女越来越苍白的脸,笑着说:“已阅,退下吧。”
甚至还在屋里用目光搜寻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某处,璎婃顿感不妙地跟着她的目光看去,只听得她家小姐十分体贴地说:“喏,那有个小榻,累了就休息会儿。”
璎婃:“……”谢谢,您还是把这份体贴总在别处吧。
幸福的时光总不长久,就像是上班的时候程臣老喜欢偷闲摸鱼,然而摸鱼的时光总是飞逝,搞得她总是不得尽兴,如今她只想好好看会书,无奈一群闹洞房的人闯上门来,吵着闹着闹洞房,程臣只好气呼呼地将书埋在床褥底下,心想这都是什么鬼毛病?
打开门瞄准目标一手将纪乔抓了进来,外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刚刚还在手的新郎官已经没了。
纪乔已经半醉了,眼神有些迷离,脸颊绯红,这是程臣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他的脸,从视觉效果上,她以一个颜狗的身份来看嫁给纪乔不亏,甚至还有占了对方诸多便宜的错觉,以至于她看的有些呆滞而忽略掉了门外闹洞房的吵闹声。纪乔剑眉英挺,高鼻红唇,眼尾还有一颗痣,妖气升腾,半醉半醒之际,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清晰,眼光时而专注深邃,有时却又浅浅蒙上一层水汽,就这么望着你,让你觉得他的眼里只盛的下你一个人。
对于好看又有些脆弱感的人,程臣一向不吝于自己的怜惜之情,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一个临近三十的中年阿姨心里歪歪一下就够了,总不能占人家十几岁孩子的便宜,德行有亏啊。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摆在床铺上,又给他过了一层被子以防对方滚下来,还细心的将痰盂放在床头。
收拾完一切,程臣又拽出那本族谱准备挑灯夜战,转眼一看小侍女还在屋里,只怪刚刚被美人迷了眼,便忘记了屋里还有一个大活人,还没等她开口,璎婃便说道:“我去门外给小姐和公子守夜,有需要小姐随时吩咐我。”
“嗯。”程臣一挥手,璎婃就下去了,她回头看向瘫在床上的纪乔,心里无奈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呢?顶多多煮几碗醒酒汤罢了。”
悬了一天的心突然就放下来了,即便程臣天不怕地不怕,特立独行放飞自我,却也没做好嫁人的准备,纪乔如此,倒遂了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