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貌美艳的妇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放有檀香的青釉莲花形香炉在梨花木桌上呼出袅袅青烟,似舞女妖娆的兰花指。
珠帘外的婢女景莹已经站在此处多时,她面色犹豫,几次想要出声喊醒妇人,又不想让她失去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睡眠。
突然,屋外传来熟悉的对话声。
“刘姨娘,夫人正在休息,您还是先回去,有什么事等夫人睡醒再说吧。”
“我一刻也等不了,今日我一定要找夫人问个明白,看看庶出子女,到底还是不是老爷的亲生骨肉!”
这尖锐刺耳的声音,让景莹心中一紧,转头,果然见夫人缓缓睁开眼,双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景莹忙上前服侍,“夫人,您不必现在起身的……”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晏文氏扶额,眯着眼问。
还没等景莹回答,就听见外头刘姨娘突兀的哭喊声:“夫人啊!妾身与您同为人母,自然明白您对大小姐的疼爱,可是,您若是真的为了她好,就不该随意放她出府啊……”
晏文氏皱眉,疑惑的看向景莹,“她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景莹暗道不好,当机立断跪在她床前,沉声道:“听说…二小姐被大小姐给打了,怕是…要破相。”
“这点小事也值得她来我这里哭闹?怕是已经写信给老爷告状了,此刻就等激怒我,让我责罚她好惹的老爷心疼了。”晏文氏异常平静的说出这些话来,语气中夹杂着不理解,“她还真是精力旺盛…你让人给晏子衿请个好大夫,再告诉刘姨娘要是晏子衿破相了,恐怕只能嫁些平常人家,我要是在外面听到什么关于书儿的谣言,一律按晏子衿已经破相处理。”
“是。”
“对了,景莹,你会演戏吧?”
“啊?”景莹迷惑的抬头。
年过三十的晏文氏面容姣好得如同少女一般,她露出俏皮的神色,“你去外面喊,就说我晕倒了,记得装得像一点,别让刘氏看出来,也别让她进来了。”
“……”
“景莹?”
“…是,夫人。”
景莹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外头就乱了起来,刘姨娘似乎多次想进屋帮忙,都被挡了下来,晏文氏拿了一个剥好的番石榴悠闲地坐在床边吃,这个时候的番石榴汁水酸涩,正合她口味。
吃到一半,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的书儿不会平白无故打人,一定是有人惹怒了她,那她发病的可能性很大啊。
想到这里,她也管不上别的了,一把掀开珠帘推开门问道:“景莹,书儿怎么样了?是我睡糊涂了,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事……”
屋外,刘姨娘还在和景莹争论着什么,另一个贴身丫鬟代璃估计假装去寻大夫了,其余侍女围在屋前防止有人进去,被匆匆唤来的护院站在院门口不知所措。
众人齐齐看向她,而她手中还拿着半个番石榴,嘴角有可疑的汁水,一时间鸦雀无声。
晏文氏嘴角一抽,暗骂一声,随即将手中的东西一扔,故作病弱的扶住头,一脸虚弱道:“景莹,发生什么事了?我方才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啦。”
气氛尴尬,景莹破天荒的不知该说什么,那边的刘姨娘已经回过神来,一个箭步扑到她面前,边哭边诉苦:“夫人,二小姐好歹也唤您一声母亲,年年在您生辰时为您去敬华寺求那得之不易的舍利子保您安康,每次去参加各位夫人的宴席得了赏赐总要先拿来孝顺您,去年冬天您说您腿疼,她一知道此事就把好不容易从老爷那里得来的银狐皮拿来给您做护膝,子衿小姐是真心把您当做母亲看待啊……”
事已至此,晏文氏也不装了,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她是不是真心把我当母亲我不知道,但她的确是真的把自己当作这晏府唯一的小姐。”
“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她从未这样想过。”刘姨娘惊讶的抬起头,眼中的泪水清晰的暴露在众人眼中,俨然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您怎么能轻易否定二小姐对您的一片赤子之心?”
晏文氏真的懒得应付这种人,所以常年称病不愿与之接触,她的确从小身子不好,但嫁入晏府后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至于一直在喝各类药,也是因为她要打理的事物太多,又因为晏柠书的病,一直在操劳,这才需要好好调养。
既然刘姨娘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也不介意好好教教她后院的规矩,她索性命人拿了把椅子坐在门口,俯身看着刘姨娘,道:“你嫁入晏府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曾好好聊过,是我疏忽了,今日我就来和你好好算算账。”
说完,她抽出刘姨娘头上那支红玉鸳鸯钗,放在掌心细细把玩,慢条斯理道:“你的生辰是多久来着?你似乎只比我小几天。”
刘姨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谨慎的点了点头。
“你不会心里想着凭什么我的生日大办,而你的却无人关心,所以对我不满吧?”
刘姨娘心中一惊,完全被说中了,她刚想开口辩解,就听见晏文氏柔声道:“别紧张,只是随便聊聊…你方才是从外面回来吧,这身衣裳挺不错的。”
“…是。”
“让我瞧瞧……”晏文氏细细打量着她,手指摩挲着钗上红玉,“这光泽,是蜀锦吧,我记得郑国公家有倒是有一匹…东陵候家也有,晏家的唯一一匹用来做书儿的嫁妆了…镶宝石白玉耳坠,玲珑阁的上好胭脂,加上我手里这支红玉钗……啧啧,你不会是从哪里偷来的吧?”
“夫人,您怎么可以随意污蔑婢妾?”刘姨娘以为她要以此定罪,忙道,“这都是二小姐送给婢妾的……”
话音刚落,刘姨娘立刻察觉到不对,忙要改口,晏文氏怎么可能给她机会,几乎是同时,她厉声道:“你给我跪好了!”
面前之人身子一颤,不敢再说话。
“你说晏子衿年年为我去求舍利子?你说她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孝敬我?你放屁!”如此粗鄙之言,到了她口中却完全没让人感到半点粗鲁,“我还正奇怪呢,我可没对外说过我腿疼,就算猜到她收买了我身边的谁,我也当是那孩子想得周到,不愿拆穿你们,你就非要我摆明了说,非要把脸皮当成猪皮,非要装作尽心竭力付出了多少不求回报的样子。你偷偷接济你那流氓兄长的事,你真当我不清楚?吃穿用度哪一样少了你们的?你到外面瞧瞧,稍次一点的人家嫡出的子女都没你们过得舒服,更别说庶出了。”
说到这里,刘姨娘已经汗流浃背,面如土色了。
“我一直觉得贪心是人的本能,十几年来,我愿意放纵你们贪心,我无所谓你们做什么……”她用那支红玉鸳鸯钗挑起刘姨娘的下颚,眯着好看的眼眸,意味深长道:“只要你们一辈子活在适当的贪念内,我都无所谓…但是,你偏要把手伸到桃花阁里,这就是纯粹的嫌命长了。”
…知道了…下毒的事早就被她知道了……
两两对视,晏文氏眼中浓烈的杀意清晰地倒映在刘姨娘眼中。汗水与泪水同时滚落,刘姨娘这回是真的吓哭了,她浑身发抖,面色惊恐,哑口无言。
红玉钗随着下颚缓缓滑至脸颊,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争先恐后的漫延,晏文氏轻轻勾起一抹微笑,“是你命人传出消息,说晏子衿被书儿欺负,要破相了吗?她是真的要破相了吗?既然这样,你愿意用你的脸换她的吗?我是说,你要是愿意自己毁了自己的容,我就破例以书儿的名义去请宫中的御医来为晏子衿治疗,你知道的,我可以做到。”
“…夫…夫人…婢妾…婢妾……”刘姨娘狼狈的跪在地上,唇齿轻颤,呜咽道,“没有…没有这种事,大小姐没有欺负二小姐,二小姐是自己摔的…不关大小姐的事……”
“是嘛?你最好希望这些谣言还没有传出府外,若我在外头听到一句不该听到的,你就等着我亲自去淑娴长公主府查明真相,再把所有你们的痴心妄想公之于众。”
“婢妾保证……婢妾用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晏文氏冷着脸扔下钗子,淡淡道:“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和晏子衿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什么?夫人,你不能……”
“我有什么是不能的?你给老爷写信了是吧?别解释,我清楚得很。”她微下颚,“写得好,正好让我看看晏枫翎那家伙有没有被你这朵娇花迷了眼。”
见刘姨娘还打算说什么,她皱眉,不耐烦道:“还不滚是等着我让护院把你打折了抬出去吗?”
闻言,刘姨娘再多的愤恨和不甘心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迅速起身逃也似的离开。
待人一走,晏文氏身子软了下来,靠在景莹身上,皱眉抱怨:“没事找事儿也不嫌累…啊!对了,书儿!我现在就去看她。”
她立马弹起身子,急匆匆的往桃花阁赶去,景莹忙跟在她身后,听见她小声念叨:“哎呦,肯定被气着了,也不知道哭没哭呀…手该是打疼了的…我的书儿……”
桃花阁
阴暗的房间内,清雅的香味弥漫,满地狼藉。晏柠书垂着头,双手抱膝,赤着脚坐在地上,纤细的手中拿着破碎的瓷片,缓缓拨弄着地上的碎渣。刺目的鲜红从她指缝间尖渗出,落地成花。
泪水似江水般绵绵不绝,她很累,想要做些什么,悲伤的情绪如同驱不散的乌云,压得她喘不过气。不见天日的房间,苦涩浓郁的药味儿,高烧不断的窒息,终日疼痛的身体,失去自由的绝望,还有身边人的哭泣……画面重复交织,情绪波涛般汹涌。恍惚间,她发出凄厉的叫声,下一秒,鲜血从皓腕喷涌而出。
雪地里开出了血的花朵。
突然,刺眼夺目的阳光倾洒而入,紧锁的房门被人用暴力的方式破开,晏文氏泪流满面的向她奔来,身上带着温暖的气息。
她听不见声音,头痛欲裂,长时间的哭泣使她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眼前一黑,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