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朝是一众国家中最强大的,而其中地位最显赫的世家除了姜家就是晏家了,姜家世代簪缨,是钟鸣鼎食之族,现任家主乃是朝中一品大将军,手握重兵,纵使驻守边疆,其门下子弟也足以把持半个朝政;而晏家则是白手起家,晏家主又在夺嫡之争中替陛下挡过暗箭,立下从龙之功,到如今身居一品丞相之位,权势滔天,是唯一能与姜家分庭抗礼的家族,
陛下的皇姐淑娴长公主是个喜欢热闹之人,每年六月总要邀请各家夫人小姐去她的玉春园品茶玩乐,邀请的都是勋贵人家和朝中重臣之家眷。
晏家自然是每次都在被邀请之列。
一辆辆装潢华丽而精美的马车停在玉春园前,各家的女眷无一不是娇俏美丽,曼妙绰约。立在门前招待的婢女收好之前送给各家的请柬,又时不时说一番讨喜的话,也是得了不少赏赐的。这婢女远远瞧见一辆淡蓝色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马车驶来,一眼便认出这是姜家嫡长女姜笙蕴的马车,立马喜笑颜开,连忙迎上去亲自扶马车上之人下来。
“姜小姐,您可算来了,殿下正等您呢。”婢女脸上带着些讨好的笑,语调轻柔,口齿清晰,“自上次宴会一别,殿下时常会念起您,希望也有一个如您这般金声玉韵,兰质蕙心的女儿呢。”
姜笙蕴生得秀丽端庄,一双明亮的剪秋瞳中似含着秋水,嘴角勾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她微低头,似乎是因为此人夸奖的话而羞涩,头上的攒金翠玉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彰显出十足的大家风范。
婢女的目光从那支皇后赏赐的珍贵精致的步摇上移开,坦然自若的收下姜笙蕴身旁侍女递来的打赏,将人送至台阶上后,才悄悄打开手掌,其上躺着一颗拇指大小、通透圆润的绿玛瑙,她激动欣喜的笑出了声,若拿它去换金银,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突然,从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婢女下意识后退一步,抬头,只见面前的女子一身朱红色的蝉丝软罗,领口的纽扣为珍珠缝制,从胸前至裙摆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丝雀,其翅膀和眼睛的位置点缀着各式的红色珠宝。明明是这样张扬艳丽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却是浑然天成,没有一丝一毫的艳俗之感,衬得她越发肤白胜雪,明眸皓齿,倾国倾城。
这婢女一时之间呆住了,面前之人极具侵略性的美艳又让她迅速回神,她连忙低头行礼,再不敢抬头,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奴婢失礼,请您恕罪。”
晏柠书没有说话,方才这婢女手中之物她看得清清楚楚,于她之前进去的人她也知道是谁,想起当年姜笙蕴嚣张跋扈的样子,今昔对比,还真是变化无常。
珊珊将请柬递了过去,婢女接过,其上‘晏府’两个字让她愣了愣,不由得小心翼翼的再次抬头,终于见到旁边一身白色荷花裙的晏子衿。
“有什么问题吗?”珊珊歪了歪头,疑惑的开口。
婢女连忙摇头,做出‘请’的手势,恭敬道:“没有问题,晏小姐请,殿下已备好宴席。”
刚登上台阶,晏柠书便似想起了什么,侧头,斜睨一眼晏子衿,语气不轻不重道:“妹妹,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她这一声‘妹妹’咬字极重,虽是平常语气,却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晏子衿垂眸,拿着帕子的手收紧,缓缓露出一个乖巧的笑,状似亲密的道:“姐姐放心,往年都是妹妹参宴,妹妹不会给晏府丢脸的。”
晏柠书懒得理会她这些小心思,不再说话。
进入玉春园,入目之处,亭台楼阁,檐牙高啄,精致幽雅,巧夺天工。跟随侍女穿过错落的楼阁,精美的亭台,园中下人井然有序,静谧得只有鸟鸣声,各种颜色的花卉娇艳欲滴,芳香扑鼻,花瓣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折射着五彩的光辉滴落,宛如仙境。
一路行至一片碧湖,湖上粉嫩的荷花迎着艳阳恣意开放,湖中心是一个偌大的八角凉亭,各家女眷均已落座,一眼望去似园子里争奇斗艳的花儿。一条白玉石铺就的路延伸至湖中央的凉亭处,其上雕刻了细致的花纹。
凉亭中。
端坐在首位的淑娴长公主头戴金钗,身穿绫罗,一派雍容华贵之态,年近五十,却看不出丝毫衰老的预兆。她正笑着和国公夫人说话,姜笙蕴跪坐在她右侧第一个位置附和,又讲了些话本上的趣闻,逗得众人大笑。
正当淑娴长公主伸手想拉她坐到身边来时,玉石路上一个火红的身影吸引了她,众人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个身影渐渐与当年一舞惊鸿的少女重叠,一时间凉亭内鸦雀无声。
“晏氏嫡女晏柠书携庶妹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晏氏嫡女……”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年仅十岁便以一曲惊鸿舞名动京城,极负盛名,随后便重疾缠身,隐居家中,再无人见过其容颜。
面前女子惊人的貌美,压过了在场所有人,连一向以美貌著称的姜笙蕴也不及她半分,淑娴长公主回过神来,扶着婢女的手起身走到她面前,竟弯腰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笑道:“好孩子,多年不曾见到了,如今可是身子大好了?”
“回殿下的话,柠书的身子已无大碍,谢殿下关心。”
“那就好,不必拘谨。”淑娴长公主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到首位上,眼里满是慈爱,“本宫与你母亲乃是旧相识,奈何你母亲也体弱多病,多年不曾聚过了。”
一旁被忽视的晏子衿神色晦暗,平时仗着她是晏家女,不管是嫡是庶,都得众人几分尊敬,如今竟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一言不发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开席后,因为长公主喜欢食不言,围绕在晏柠书身边的恭维之言才渐渐消失。她没有想到淑娴长公主会如此喜欢她,也不知道母亲与长公主是旧相识,与圣朝最得陛下喜爱的淑娴长公主交好自然是多少人都求之不来的好事,但是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她是真的没有精力应付这些金贵骄傲的小姐们的嫉妒。
用过午膳,一位衣着简单的妇人匆匆赶来,上前在淑娴长公主耳边说了些什么,淑娴长公主听后露出惊讶的神色,她看了一眼晏柠书,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转头吩咐了几句,那妇人低头应下又匆匆离开。
姜笙蕴见状,面带笑意好奇地问:“殿下,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笙蕴,别着急。”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对众人道:“这么多次宴会,总是让大家以投壶、双陆、藏钩之类为乐,也腻了,今日便玩些不一样的。”
“想必殿下已经有主意了?”
“本宫命人在这府中藏了两件珍宝,第一件需要众位姑娘通过回答本宫所设置的三道问题才能得到,想知道题目就必须给予特定的婢女特定之物,当然,这特定之物从府中即可得到……”
“那第二件呢?”她话音刚落,便有人迫不及待的问。
“第二件就得看缘分了。”淑娴长公主卖了个关子,语气愉悦道,“申正二刻,本宫与众位夫人,会在此处等候结果。”
“是。”
淑娴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晏柠书的手,示意她随姑娘们前去,晏柠书请辞的话语未能说出口,暗自叹了口气,只好起身行礼后离开了凉亭。
玉春园是淑娴长公主最大的一处园子,晏柠书第一次来难免有些好奇,她一路朝北观赏园中盛景,远离身后人群,走累了便找了个石椅坐了下来,一直跟在身后的楚楚见了,一边用手中的团扇替她扇风,一边打量四周,见此处似乎是一处楼阁的后方,幽静无人,四周树木枝繁叶茂,凉风习习,这才道:“小姐,您先坐,奴婢去替您寻壶茶水来。”
晏柠书点头,“可别迷路了。”
“您放心,奴婢可不是珊珊。”楚楚笑着将扇子递给瞪着她的珊珊,躬身低头后退几步离开了。
珊珊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朝晏柠书撒娇道:“小姐,她就知道欺负奴婢。”
晏柠书好笑的捏了捏她白白嫩嫩的小圆脸,一脸惬意地双肘向后依靠在石桌上,“因为你好欺负呀。”
“小姐!”她不满的娇嗔。
“啧啧,瞧瞧这小模样,以后谁娶了我们家珊珊,不得当宝贝供着啊。”
珊珊在这件事情上倒是一点都不回避,她抬了抬下颚,得意道:“那是,奴婢可是您的贴身侍女,那里能嫁给一般人。”
晏柠书失笑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不害臊。”
珊珊憨憨的笑了两声,又问:“小姐,您对这珍宝不感兴趣吗?”
“珍宝?这玉春园哪一件珍宝比得上长公主的喜爱?”晏柠书眯着眼,如同一只慵懒而优雅的猫,“不过,比起长公主的喜爱,还得是你家小姐我觉得舒服才行。解题太累,我不想动。”
这一番话让珊珊无言以对,她仔细观察了一遍晏柠书的状态,还是不放心的问道:“小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吗?”
晏柠书睁开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再次捏了一把珊珊的脸,拿过她手上的团扇放在石桌上,牵住她的手,低声调笑道:“我对你感兴趣。”
珊珊睁大了双眼,红着脸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上方传来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见过四皇子殿下,臣女无意打扰殿下宁静,请殿下恕罪。”
闻言,两人皆是一愣,那声音似乎是从阁楼二楼转角的栏杆处传来的,晏柠书看不清是谁,但听声音似乎是姜笙蕴。
“小姐?”珊珊惊讶的捂住嘴,小声道,“难道四皇子殿下在此处?我们还是快走吧。”
晏柠书虽不明白四皇子为何会在这里,但也知道此时不宜久留,刚起身准备悄悄离开,就听见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无碍,此处风景甚好,姜小姐不如一同观赏。”
这声音似清风般温柔,轻易便能捕获人心,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晏柠书脚步一顿,面色僵硬得望向二楼,这让她脊背发凉的感觉,分明是昨日那人,她一瞬间来了兴趣,对珊珊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躲到一楼转角处,仔细听着上方动静
“谢殿下。”姜笙蕴欣喜的声音透过木板传来,“殿下,您今日怎么会到此处?身旁也不见人跟随。”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姜小姐身边似乎也无人跟随……”他顿了顿,“此处只有我们二人,姜小姐唤我酬之便好。”
“殿下……那笙蕴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饶是看不见她的神色,光是听着娇媚的声音,晏柠书也能想象出她羞涩的脸颊。
四皇子谢酌言?六年前的宫宴上晏柠书见过,而且对他的印象可谓是十分深刻,记得当时他因为患有眼疾,成日蒙着纱布,宫宴结束后,当着众人的面失足落入池塘,正值寒冬,专门负责管理池水的宫人才将冰块敲碎,水中寒冷刺骨可想而知,他差一点儿就殒命了。
在她印象中一向畏畏缩缩,胆小沉默的谢酌言,如今倒是不同了。
“姜小姐见过昙花开放吗?”他的声音似羽毛般轻柔。
“见过,虽说很美,但是我不喜欢。”
“哦?”他似乎有些好奇,一成不变的温柔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为何?”
“因为它非得要在晚上开放,且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谢了,还不若玫瑰芬芳艳丽……”说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酬之喜欢昙花吗?”
如果谢酌言能看见,估计就会发现此时姜笙蕴因为害怕说错话而忐忑的神色。
良久,才传来他依旧温柔迷人的嗓音:“时辰不早了,听说姑母在府中藏有珍宝,姜小姐不如抓紧时间去寻,说不定能讨得姑母欢心。”
听他以如此蛊惑人心的声音说出毫不委婉的赶人之语,晏柠书不由得啧啧称奇。
姜笙蕴似乎并不想走,却也没有理由留下,孤男寡女单独相处本就会惹人嫌话,更何况他开口赶人。没受过这等屈辱,她咬了咬牙,红了眼眶,俯身行礼就要走。
“姜小姐。”身后的人突然喊住她,语气平静,“御花园的玫瑰开的极好,若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姜笙蕴愣了愣,听他这话,一时琢磨不清话里的意思,若不是她想的那样,岂不是惹人笑话?但见谢酌言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只好娇声应下,然后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晏柠书也没太懂,只是觉得谢酌言此人深不可测,不欲去深究。听上头彻底没了动静,她才拉了拉珊珊的衣袖示意她离开。
正巧此时楚楚端着茶水走来,见两人这般姿态,清秀的脸上染上几分疑惑,“小姐……”
晏柠书和珊珊对视一眼,几乎是同一瞬间上前,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外带,等到离开这座偏僻阁楼的范围才松手。
楚楚好久都没反应过来,这一路走的急,茶水都撒出来了,她叹了口气,目光严肃的看向珊珊,道:“你又带着小姐做了什么‘好事’?”
珊珊:“???”
晏柠书适时补刀:“我已经拒绝过了,奈何珊珊不听。”
“小姐?”珊珊目瞪口呆,这简直无耻。
晏柠书没良心的笑出了声,深邃的桃花眼水光潋滟,灼人眼球。
不远处正向她走来的黑衣男子被这笑颜晃了神,连忙收回目光,上前恭敬道:“晏小姐,这是我家主子赠与您的。”
他弯着腰,双手奉上一个暗红色香囊。
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当然使主仆三人心生警惕,楚楚和珊珊挡在晏柠书身前,方才走得太急,竟不知此处到底是哪里了,四周也没有其他人,但女子嬉笑的声音透过亭台传来,提醒着她们这里是绝对安全的玉春园
晏柠书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子,突然心生烦躁,她高声冷言道:“你家主子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谁明白你的意思?还是说你一定要本小姐亲自问?”
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谁都没想到晏柠书会突然以极为凌厉的语气斥责他,还没等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晏柠书深吸一口气,拿过了香囊,里面装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铃铛,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让人一下子平静下来。
楚楚担忧的看着她,碍于其他人的存在,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