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柠书!”
六月的艳阳高照,光线倾洒至一颗枝繁叶茂石榴树上,落了一地细碎的金子。火红的石榴花娇艳欲滴,肆意伸展,点缀在碧绿的枝叶间。
一女子侧卧在树下的朱漆金雕软塌上,她闭着眼,未施粉黛,着一身素雅的淡紫色轻衫,绸缎般柔顺的青丝仅用一只精致的雕花玉簪半绾,姿态随意而慵懒。身旁站着的贴身侍女珊珊生得珠圆玉润,甚是可爱,她手拿一把琉璃秀纹团扇,微俯身替女子驱热。
“晏柠书!你怎么敢!”少年的怒火更胜于这燥热的天气
被称作晏柠书的女子缓缓睁开深邃的桃花眼,下眼睑处纤长睫毛映照的阴影消失,她的面容在烈日下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是一种具有攻击性和压迫感的美,让人不敢直视。恍惚间,少年似乎再次见到当年她在宫宴上一舞倾城的艳色,只是那个时候她穿的是华美艳丽的红裙,她一向喜爱红色,这是众所皆知的。
晏柠书看了一眼站在庭院门口盛气凌人的锦衣少年,不紧不慢的伸了个懒腰,然后侧头熟练地捏了捏珊珊软糯的小圆脸,如愿在对方脸上看到无奈而羞涩的神情后,才满意的松开手,拿过她手中的团扇,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对少年道:“晏青,你又皮痒了是吧?”
晏青下意识要回嘴,蓦然见她眼中的寒意,又想起去年被她脱了裤子打的画面,不由得抖了抖,收敛了气焰,“我…我是来问你,问你……”
“问我什么?”晏柠书身子微微前倾,语气轻巧,手中的团扇还在漫不经心的扇着。
仅仅一个动作,就让晏青忍不住低头后退了几步,十四岁的少年被自家嫡长姐吓得如同鹌鹑一般不敢动弹。
晏柠书的目光在他光滑的脸上掠过,手指微曲,压下了想要上前捏一把的冲动,冷声道:“你是想问我明日为什么要出席本该就是我去且只能是我去的长公主的宴会?”
闻言,晏青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捡回了勇气,抬头怒道:”什么叫只能是你去,往年都是子衿姐姐去的!凭什么你一向母亲提起就剥夺了子衿姐姐去的权利!”
“因为我看不惯她,怎么?你要替她鸣不平?那你应当想过后果了。”
晏柠书对晏子衿的厌恶从来是表现在脸上的,与其说她厌恶庶出不如说,她是厌恶那些明明身份卑微还看不清自己地位的人,对于晏青她已经是给予足够的耐心了。欺她体弱多病不宜轻易出门走动,常年替她出席各种王公贵族的宴席,试图混淆嫡庶身份,再暗地里派人给她下毒,妄想取代她,刘姨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思及此,晏柠书突然笑了笑,这一笑似聚集了所有的日光一般耀眼夺目,晏青愣了愣,只听她语气冰冷的道:“对我直呼其名、出言不逊的教训,我原以为你已经记住了,奈何你骨子里流着你那卑贱姨娘一半的血,我只好让你一辈子记住什么叫嫡庶有别。”
晏青这才慌了神,他惊恐的退后,夹杂着害怕和愤怒等多种情绪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要干什么?你以为父亲不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我可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晏柠书轻拍手,庭院门口即刻出现了两个身形魁梧的护院,“把他绑了,带去前厅。”
“是,小姐。”
“你们敢!你们这些下人敢碰我试试!父亲饶不了你们!”少年青涩稚嫩的脸上一片惨白,他奋力抵抗,却毫无招架之力,这才开始后悔没有好好学武。
“小姐。”这时,从屋内走出一位面容清秀妙龄女子,她手中稳稳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个通透的白玉碗,她走到晏柠书面前,双膝触地,低头双手奉上道:“该用药了。”
晏柠书扶住她的手,示意她起身,然后将目光移向被押住的晏青身上,沉思良久,直到身旁女子再次出声:“小姐,药该凉了。”
她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靠向软榻,轻声道:“放了他。”
“是。”护院依言松手。
晏青迫不及待的远离他们,他脸色青白,下颚紧绷,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咬牙切齿的道:“今日之辱,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晏柠书面无表情的喝完苦涩难闻的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像没听到他那句话似的,“告诉晏子衿,明日过时不候。”
他微怔,“什么意思?”
晏柠书皱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不懂就算了,快滚。”
赶走了晏青,她揉了揉又开始痛的头,撅了噘嘴,撒娇似的朝身旁女子怀里靠,“楚楚,你干嘛拦我。”
“小姐,那是您弟弟,而且,是您唯一的弟弟。”楚楚叹了口气,有些责怪的看向珊珊,“你怎么也不拦住小姐?”
“你可别怪珊珊,她拦不住我的。”没等珊珊说话,晏柠书就抢着替她说情。
“对呀对呀,小姐说得对,珊珊拦不住嘛。”珊珊连忙笑眯眯的跑到楚楚身边,嘟着红润的小嘴,拉着她的袖子道。
楚楚看了看两人,无奈的摇头,只好走到晏柠书身后,替她轻揉太阳穴,道:“小姐,奴婢真的很担心,自从夫人同意您出这桃花阁后,奴婢就常常夜不能寐,奴婢害怕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有一天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六年了,上一次踏出这狭小的牢笼还是在除夕宫宴上,那时虽依然疾病缠身,但总是快乐的……”晏柠书仰头,妩媚深邃的桃花眼中倒映出那一片火红的石榴花,似乎是被她的美貌惊动,一片细小的花瓣翩翩坠落至她的眉心,她闭眼,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我只知道若一辈子因疾病无法自由,还不如死了好。”
听她说出这话,楚楚和珊珊对视一眼,不由得紧张起来。
似是察觉到了她们的惊惧,晏柠书笑了笑,轻轻捏起眉心的花瓣起身放到珊珊的头上,这一抹艳红在她乌黑的发上格外显眼,珊珊愣住,随后拂下花瓣,不满的娇声道:“小姐,您又捉弄奴婢。”
“这可不是捉弄,这是本小姐对你的喜欢啊。”全然不在意珊珊红透了的脸,晏柠书转身十分随意的打了个哈欠,“楚楚,服侍我梳妆,我要出府,亲眼瞧瞧这圣朝如今是什么样了。”
未时,茶楼
“要说这圣朝最奇之事,就要从一个不能被提起之人说起,此人天生异瞳,出生之时天生异象,先是皇宫大火三日,后又天降暴雨,城中一片飞沙走砾,街上更是死寂,无人敢出门。国内生此乱象,群臣皆请愿处死此人,却被陛下驳回请求,谁料,不久后各地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天灾,仿佛在预示着一个王朝即将覆灭,迫于此等形势之下,陛下亲自命人处死了此人,后又去敬华寺斋沐七日,此事才算了结……”
茶楼内,茶香四溢,说书人口若悬河,抑扬顿挫,滔滔不绝;听书者全神贯注,津津有味,兴味盎然。
换了一袭朱红色蕴银罗裙的晏柠书坐在二楼的雅间内,此处设计精妙,雅间无门,只有一帘帷幔遮掩,或放或束都由客人自己选择,面前便是一条仅由两人通过的长廊,方便茶水增添,坐在雅间内,只要微微直起身子,便可看到说书人的台子。
“此人说话好生有趣,分明是前后矛盾。”晏柠书双手托着两腮,收回目光,一副失了兴致的模样。
楚楚斟好茶水,露出温婉的笑,“说书自然是要吸引到别人才行。”
珊珊则是兴致勃勃的附在晏柠书耳边道:“小姐,您知道他说的是谁嘛……”
“怎么?我们家珊珊知道?”晏柠书可听不了这个,她眼眸一亮,便靠过去问,“是谁是谁?”
“奴婢也是听说的,是原本陛下的第三子…此人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于他人,如同鬼魅一般,吓人得很……”
第三子么……
晏柠书若有所思,难怪陛下膝下子嗣环绕却没有行三的皇子,原是刻意避开的。但是在她十岁之前并不知道此事,也从未有人提起过,十岁宫宴之后她便再也没出过晏府。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奴婢是今年三月听府中下人提起的,听说是从宫中传出的,说宫中有不祥之人,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后来又说此人出生就被陛下赐死,众说纷纭,谁也不知其中真相。”
“有意思。”她忍不住笑出声,“真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闻声,楚楚端着茶杯的手僵了僵,连珊珊也没了笑意,只有她丝毫没意识到不对劲,脱口而出:“这分明就是有人对此事起了疑心,故意放出消息试探陛下的,不,准确来说是某位皇子怀疑这不祥之人并……”
‘啪’地一声脆响,楚楚手中的茶杯掉落,温热的茶水四溅,她慌张的想伸手去捡,却被晏柠书一把抓住手,她抬眸,晏柠书焦躁的神色映入眼帘,她心中一惊,忙道:“请小姐恕罪,奴婢会立刻清理干净。”
她脸色苍白,双手微微发抖,珊珊也已跪伏在地。
晏柠书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淡淡道:“让小二来处理,你小心划伤手……我没事,你们不用紧张。”
最后一句话她压低了声音,楚楚小心的应下,退出雅间。
正当此时,方才那个声音又从隔壁雅间传来,“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可无事?”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似一汪春水,如一块玉石,温柔得勾人心神,足以令人精神麻痹,忘了一切忧虑。
晏柠书的神经紧绷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感到一丝危险,这声音似来自深渊,引人误入歧途。
她轻轻扶起珊珊,不动神色道:“无事,方才只当是我胡言乱语,公子可一笑了之。”
“别害怕。”隔壁传来低低的轻笑,“今日在下什么也没听见。”
“多谢公子。”她看了一眼领着小二匆匆出现的楚楚,示意离开这里,主仆三人快速经过隔壁的雅间,幸好这间雅间拉上了帷幔,这才免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她朱红色的裙摆上用银丝绣了朵朵娇艳的桃花,轻轻拂过地面时,仿佛真的让人见到桃花盛开的美景,闻到春日桃花的芬芳。
楼内,说书人继续编织着人生,“…她当年年仅十岁,便可谓是美艳不可方物,一舞惊鸿,名动京城……”
雅间内,沉默良久的男子发出叹息般的低喃:“当真是…一面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