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大雾弥漫,令清晨都变得神秘无比。
一辆马车停靠在长满桃树的岸边,岸边不远处站着一位驱车的侍女,她叫小青,这片十里桃林,皆是她家小姐的园地,这溪流的水,是小姐专门令人挖渠引流,从大江上延伸过来的,只要小姐居住在宣城的日子,每过十日,来一次桃林赏花。
可夏季没有桃花,只剩青翠的桃林,但也不妨碍小姐煮茶看书的雅兴,她在江边搭了个小筑,一直延伸出河的中间,作为侍女,小青不好打扰小姐,只是在马车上休息,听候小姐的命令。
“小青,你过来一下。”一声略带急促的呼唤打破桃林宁静,小青问询快步向前,踩得碎石砸砸作响。
“小姐,您叫我?”
眼前穿白色素衣女子,就是二小姐胡桃,此时,她脸色苍白,有些不安,道:“你快看这里,怎么办?”
胡桃指了指小筑下的流水,后退一步,小青从没见过小姐如此惊恐的神态,感觉水里又不好的东西,她走到栏杆上,赫然看到一个男子躺在水中,一动不动像个死尸。
“这?!”小青吓了一跳,一时手足无措,慌慌张张道:“要不我去叫人把他捞上来吧,这太晦气了。”
咳咳!咳!
水中的男子一阵咳嗽,呛了几口水,又昏过去了。
“小青,我们两个合力把他拉上来吧。”
“啊?我们两个?”
“嗯,车上不是有送给子莲的绸缎吗?拿过来绑在他身上我们一起把他拖上来。”
“可是,那是送给子莲小姐的礼物。”
“小青,救人要紧,东西可以再买。”
...
薛镜的意识逐渐苏醒。
好疼,意识清醒的一瞬间他又怀念昏迷的感觉了,肺部的剧痛让他想吐。
薛镜缓缓睁开眼睛,想要坐起却没有任何力气,好在身体还有感觉,大致知道自己应该是睡在一张宽松的大床上。
好香。
谢天谢地,鼻子经过臭腥的江水来回灌涌,还保持着味觉,实属难得。不过,闻一口就够了,此时的他想停掉自己的呼吸,每吸一口气都会引得肺部疼痛。
这里是哪?
他回忆起前面的事情,推断自己可能是被人救了,还有可能是被一女子救了,而且她家装潢极尽奢华,简直可以用夸张来形容。
“命真好。”他内心感叹一声,感谢老天留个他一条狗命。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看着睁开眼睛的薛镜,胡桃轻声问道:“你醒了?”
她依旧身穿白色素衣,用粉色的发带扎好头发,肤如凝脂,宛如温玉,如同天上仙女下凡人间。
“啊...”薛镜想说话,可喉咙传来剧痛,口一甘,喉咙裂了个小口,血忽而就吐出来了。
“你没事吧?!”胡桃着急地走来,用手帕擦了擦薛镜嘴角,后者缓缓摇头,后面流出来的血又被他强行咽下去了,他缓缓平复自己的呼吸,点点头,示意没事。。
胡桃见他没事,微微一笑,像哄小孩一般跟薛镜说道:“你现在还不能说话,我方才叫了大夫过来,再等一会,他就到了。”
说罢,胡桃又转身,在案桌上忙忙碌碌,看着胡桃的背影,垂帘的青丝随风飘荡,闪过无限温柔,薛镜缓缓合上眼,心里只是一遍遍回荡:“谢谢,谢谢,我薛某人这条命就是你救的了,以后我走南闯北,劫富济贫,以后想劫富的时候,一定放过你家。”
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些年沉戟在胡桃家的盗贼已经不下双手之数,当然身手如薛镜这种的除外,薛镜承诺不劫她家,自然也会跟《天盗卷》的同僚们打声招呼,在《天盗卷》上,薛镜还是声望很高的,毕竟两次从皇宫偷出贵重物品的功绩,足以震撼众人让皇城一群禁军颜面扫地。
江湖一些有名的贼头子,认出薛镜都要喊一声薛大人,当然昨日阎王塔这样说,只是为了嘲讽他。
郎中很快来了,把了脉,检查了薛镜身体,各处按了按,薛镜被他按得剧痛,但也一声不吭,郎中眉头一皱:“这位兄弟,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胡桃和小青站在一旁,见郎中摇头,急切问道。“大夫,他怎么啦?”
郎中起身,做礼道:“人有五脏,心肝脾肺肾,这位兄弟的左肺,被重物打烂了一块,随着打烂的还有肺部外面的骨头。”
“啊!”
小青听罢,尖叫一身,躲在了门外,胡桃脸上也无不挂满了吃惊,问道:“那这样的话,怎么办?”
“只能开点药调理了,很难想象他是被什么重物击中左肺的,除此之外,今明两天,要准备一些东西给他热敷祛瘀,不然血气淤积在肺部,会让身体内的伤口感染恶化,最后流脓而死。”
最后一个死字,郎中微微加重了一声,随后他就坐下写药方了。
胡桃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薛镜,后者也看着他,薛镜回以一个微笑,他方才也听到了郎中说的话,自己身体可能要比对方说的要更糟,因为前面淤血的缘故,郎中还没来得及检查后面,他的背部,情况不比前面好多少。但是眼前这女子好像被吓到了,薛镜的笑,竟是给了她不少安慰。
“这有两个药方,第一个药方每隔一天煮一次药,用来清理肺部的淤血,一个月后,如果兄弟没有好转,就准备后事吧。如果病情大有好转,就用第二个药方,三天一服,用于调理骨头。老夫也不保证一定能将他救活,你们也要做好最坏打算,他很有可能恢复之后,因为肺受损说不出话来。”
胡桃点点头,送别郎中。
正当她准备进去的时候,小青将她拦住了。
“小姐,你疯了吗?人家与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花时间救他,而且,他这个样子,可能也救不回来了吧?”
“小青。”胡桃撩了一下头发,平静道:“小青,有些事情就是随手而为,结个善缘,你还记得,当时我怎么招你进来的吗?”
小青听后,只是一阵沉默,她当年,在大雪寒冬的街上乞讨,胡桃小姐乘着马车,只是打开车帘偶然看到了他,就要招她做自己的丫鬟。如果不是胡桃小姐的随性一句,说不定她就冻死在街上了。
“只是,老爷那边不好交代,从来没有男子进过你的庄园。”
“呵呵,你不说不就好了吗?放心,父亲现在在京城,再过两个月,他才会回宣州,先看看吧,他也不是无药可救,你先照着药方,去帮我抓一个月的药”
“是。”
...
第一天晚上,胡桃煮了两个鸡蛋,细细剥了壳,一个自己吃下去了,一个包在纱布里,隔着热气一点点摁在薛镜皮肤上。
唔。
一开始薛镜只是抖了一下,很快他就适应这个滚烫的温度,一声不吭。
胡桃看他抖了一下,肌肉不错,噗嗤一笑,“你怎么不吭声啊?疼的话喊出来也没关系哦。”
薛镜打心里白了胡桃一眼,喊出来肯定又出血了。
真厉害,这么烫的鸡蛋,贴在皮肤上都不吭声,可是他身上怎么那么多伤痕,他不会是什么江湖恶人吧?看面相也不太像,胡桃心里盘算着薛镜的身份,来历。
薛镜避开胡桃的眼神,只是斜视着房间,瞥见桌上的一支萧,那是长歌给他的萧,居然没有随水流漂走,不过这支萧比较图特殊,不知道泡了水有没有问题。
“你在看你的东西吗?我都帮你拿出来了。你真穷,出来行走江湖也没几个银子,荷包里就一串链子。”
薛镜眼神拉回来,看着胡桃,撅了噘嘴,那不是荷包,平时银子都揣兜里,需要就给,估计已经散在水里了。
都说钱财乃身外物,可真正身外物却完好地留在了身边。
“好啦,好像没有太大的作用,我在想要不帮你多敷一会,反正今日也无视可做。”
薛镜眼神狐疑,‘你就是来占便宜的吧?女流氓,说好热敷肺部,方才怎么把手搭在我胸口上了?’可是他说不出话,总之热敷似乎是有一点效果的,他作委屈状,点点头。
可恶,为了活下去,只能出卖色相了。
来吧!
胡桃又多煮了一个鸡蛋,趁着蛋熟的期间,她移步到书案上,问道:“这支萧好奇怪啊,是什么做的呢?摸起来像玉,可又比玉要轻很多。少侠,我给你吹一曲好不好?”
吹一曲?!!你丫的想直接杀了我吧?!
“不要!”薛镜强忍疼痛,在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惊恐地看着胡桃,就连全无力气的手都是举起在半空,欲要阻止胡桃。
“嗯?有什么问题吗?”
薛镜只觉得喉咙的韧带似乎又撕裂了,他无法说出第二句话,只是带着最诚恳的眼神,摇了摇头胡桃看出他不愿的神情,轻轻将萧放下,然后来到床边,将他扶好,安抚道:“好啦好啦,我不吹奏了,现在你不能强说话,刚刚又撕裂喉咙了吧?等哪天你能能说话了,再告诉我,好不好?现在你的任务就是要好好养伤,知道吗?”
薛镜微微点头,眼神里褪去锐利,他看着胡桃,胡桃看着他,慢慢地,他眼光中不知为何变得温柔起来。
胡桃真的很有魅力,初看她觉得只是知书达理的闺女,相处一阵了,又觉得她身上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这股光芒如春日的阳光一般温暖,闯荡过刀光剑影江湖的薛镜,就像是飞翔的候鸟,在风雨的旅途中,短暂地找到了一块福泽宝地。
“今晚我让人买点粥给你好不?反正你也嚼不动东西,宣城有间粥铺可好喝了。”
宣城?我顺江而下到了宣城了吗?薛镜思索着,没想到一晚的时间,竟然快漂了七十里的路,他好像做了个梦,回到了洛城,见到了玉小笙,当时他以为他已经死了,去了净土见到了想见的人。
“谢...谢...”
薛镜用低沉且不伤自己的声音向胡桃道了声谢谢。
“没事的,少侠你别说话了,来,再敷一个鸡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