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
一股股细流,从四面八方朝薛镜的身体涌来,如同坠入深渊,眼前空荡迷茫,没有任何方向感,无论四肢怎么划动,自己身体也难以稳定下来,这些水流冲击迅猛,好像是在排斥这个不速之客。
吞噬薛镜身体的不仅有汹涌的水流,还有无尽的黑暗,这些黑暗来自四面八方,上不见顶,下不见底,被如此幽邃的黑暗吞噬,往往会激发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一切是如此的虚幻,一切是如此的朦胧,唯一给薛镜带来一些真真实感觉的,唯有胸腔中的阵阵剧痛,疼痛提醒他现在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候,肺部敦促他抓紧呼吸一口空气,在整个肺部灌满水之前,找个地方游上去。
哗哗哗。
又一股江水的暗流,冲刷他右脚,原本略有些抽筋的脚变得瞬间麻木,此时的水温要比刚才要低,薛镜判断了一下方向,往斜方向游过去。
他右腿尽可能不用力气,如果他想承受严重抽筋的风险的话。
薛镜对身体有很强的掌控力,他迅速上潜,仅仅露出一张嘴的情况下,呼吸一口空气,他没有观察江面的情况,如果对方追来,这样的动静未免太大了,这条江上鱼类极小,平时也没有人来江边垂钓,抛头的动作过大,一定会引起怀疑的,小心翼翼地呼第一口,紧接着第二口。
江水越来越急促,温度下降很快,已经四更天,寒气上涌,薛镜右腿开始急促的痉挛,一阵远超肺部疼痛的筋肉抽搐猛地传来,一口江水呛入鼻腔内,难受的窒息感如洪水猛兽灌入鼻腔,短暂平静的潜游打破。
可他意识还很清醒,绝对不能喊出来,就连发出声音也不允许。
冷静!
冷静!
冷静!
“唔!”最后一声轻唔,薛镜将手探出了水面,可全身脱力的他,已经抓不到任何救命稻草了,寒冷,黑暗开始慢慢入侵他的身体,一点一滴蚕食他的生命。
“醒醒,醒醒。”
...
洛城最大的戏班——‘师木语’正在茶楼里唱完一场戏,茶客们欢呼鼓掌,有人闭眼久久回味方才剧中画面,他们的脑海中共同浮现一个身影,洛城新进花旦玉小笙,玉小笙在洛城首演三场,场场爆满,一时间名动洛城。
薛镜只是远远站在茶馆外面,看着舞台上的美角,玉小笙一出场,其他角色都显得不过如此,她绮装衣锦,唇红齿白,眼波流转无限情,一颦一笑,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
玉小笙在台上唱的是明乐府的-《忍别离》,“说什么月圆秋雨人相思,折了春花熬冬夏;从前归故里,年少初见种相思,曾时汉江溪,棒打鸳鸯不成双,到如今夜宿明月前,我冷冷清清向谁言...”
演出结束后,薛镜找到了戏班伙计,提出了想要进戏班的想法。
“你要来俺们戏台班子?耍两下?”
薛镜沉默了一阵,他什么也不会,总不能说自己会打铁吧,那身着湛蓝罗衣的伙计随后没有理他,自顾自收拾东西去了。
被赶出茶馆,薛镜只是在附近的街道上徘徊,平日里帮人做做杂活,没事做的时候,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走在街上,洛城走了一大片地方,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落脚的归所,尽管他每天过得都很落魄,但他也必须在清晨没有人上街的时候,将自己洗漱干净,尽可能不要在身上留下酸臭的味道。
很快,入夜到来,他没有吃饭,干瘪着肚子,正寻思到附近酒楼的后厨能不能翻点残羹剩饭吃。
巧合的是,玉小笙的戏班也在这酒楼内,演出大成,戏班正在开庆功宴,随行的还有洛城财税主簿,他是个戏迷,玉小笙第一场轰动全城的时候,他便放下手中的活前来看戏,连追两场,如愿以偿。一起共宴的,还有几位本地有名的富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跟财税主簿一起吃饭的好机会。
觥筹交错,富商不断地向主簿敬酒,主簿的眼神只是游离在玉小笙身上。
玉小笙只觉得主簿的眼神非常怪异,而戏班的财东就坐在玉小笙身旁,不断推搡她去给主簿敬酒,还给她使了个眼色。
房间内闹哄一片,玉小笙只觉得身处尴尬,同台的领班,总管,文管,都没有有出来解围,但也不像财东一样,让小笙为难,只有箱头嘟囔帮玉小笙说了几句话,可是没起到什么效果就被人灌醉下去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玉小笙眉头微微一皱,低声对财东说话,借口暂且离开。
财东狐疑看着他,“若是觉得房间不透气,俺让领班的去开开窗。”
“不了,小笙很快就回来。”
财东脸色恢复宁静,端起酒杯,指着玉小笙道:“那你快点啊,主簿可看好你了,等你一起回来说说洛城第四场演出的事。”
“是。”
玉小笙走出了酒家,来到熙攘的街上,灯光微染,车水马龙,她带上白色面纱,不让别人认出来,可是玉小笙体态如谪仙,依旧引来了不少路人指指点点。
她惶恐地快步走在人群中,她逃离了酒桌,可街上的人与厢房里的人,又又什么不同呢?尽管到了外面,她依旧觉得这里的空气紧迫地让自己无法呼吸,她来到洛城多日,却不熟悉这里情况,犹如受到惊吓的野猫,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不一会儿功夫,迷路了。
玉小笙想着原路返回,可街上人来人往,灯光五彩照人,而且她的心绪本不在此,只觉得这里剩下无尽的陌生,街上的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一双双眼睛,要将她的魂给拘走,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如同被魔掌一般抚摸,惊恐的她手指有些颤栗,久待让自己无所适从,玉小笙索性走到偏巷里避开所有人的眼神。
箱子里昏暗且潮湿的气息,反而让她安心不少,至少不用被别人的眼光盯着。
这里是洛城最繁华的街道,就连小巷,也是干净无比,远不是兆先生居住的辛柳路那种地方可以比的。
这些巷子里,也偶有几家店家,不过人气就没有外面那么热闹,玉小笙很享受这宁静的时候,她只是沿着大致方向往回走,她计划着等到酒局差不多结束了再回去,以前她也这样做过,这次他忽略了洛城财税主簿的力量了,见小笙那么久还没回来,便让七八个人到街上寻她。
玉小笙走了一段路,她看到了前面蹲在地上的一个人,本来想无视掉他的,但是对方先开口了。
薛镜略带惊讶地看着玉小笙,道:“你是今天在茶馆唱戏的花旦吧?你怎么在这里?”
“唔?”玉小笙忽然站住,看着薛镜,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否认了这事,随后快步离开,呲溜小跑,到前面的拐角就消失不见了。
玉小笙刚走出没多久,就碰到了主簿的人,对方在酒局上见过玉小笙,很快将她认出。
“玉大家,洛城大,你这样独自走出来很容易迷路的,跟我回去吧。”一尖嘴男子朝玉小笙伸出手,笑吟吟地朝她走来。
玉小笙看着他的样子,顿时感觉一阵恶心,后退了几步摇头拒绝。
“怎么?你不愿意回去吗?几位老爷和主簿都在等你呢,待会再给他们唱两曲,到时候,你们戏班可就前途无量了呀,快,跟我走吧。”
“我不!”玉小笙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是惊叹不已,仿佛这两个字是从另一个人借着她嘴巴说出的。
“嗯——”两人对玉小笙态度很是不满,严肃道:“快点!跟我回去!”
“不,我不想回去。”被他们一吼,玉小笙声音也越来越没有底气,但是她内心很焦灼,她真的不想回去。
尖嘴男子大步朝前,一把抓住玉小笙的手,气鼓鼓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啪!
忽然,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一巴掌拍到了尖嘴男子的脸上,薛镜冲前,揪着尖嘴男子衣领,将他摁在墙上。
“哪来的狗,竟敢打老子,知不知道我是薛主簿的人。”
薛镜冷哼一声,“呸,巧了,老子也姓薛,强抢民女是吗?打的就是你。”
玉小笙惊讶地退了几步,看着薛镜钳住对方,心里更加害怕了,可是她没有逃走,她感觉薛镜好像并不坏,只是怕薛镜会因为自己受牵连,细声道:“公子,不,这事是我不对在先...”
“听到没有!让你少管闲事。”尖嘴男子扒拉两下衣服,可是对方力气太大根本分不开他手,随行的小弟比他还要瘦弱,两人合力估计都不是他对手。
“这事我还真管定了,人家说了不想走,你们还想强来是不是?”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尖嘴男子大声嚷嚷着,唾沫都要飞到薛镜脸上了。
砰!
薛镜一拳打在了尖嘴男的左眼上,冷声道:“左眼看见了,怎样?”
接着又一拳轰在了他右眼上,接着说:“右眼也看见了!”
尖嘴男子叫苦不迭,两只眼睛被薛镜锤的发黑,开始眼冒金星,此时对方说什么 ,自己都迷迷糊糊浑然不知。
薛镜见对方晕了随手将他扔到地上,见他同伙不走:“你也想来两下是吧?”
对方不是不走,是吓得腿软了,走不动,话也说不出来,薛镜见他还不走,于是一脚踹在他腹部,两人就都趴在地上了。
解决两人之后,薛镜没有走,又走回了刚刚那个巷口,仿佛就没看到玉小笙一样。
玉小笙好奇如一只小兔,眨眨眼睛,看了看倒地不省人事的两人,又看了看另一头的薛镜,深吸一口气,这就解决了?好强啊!他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有这样英雄救美的吗?哼!连句谢谢也不让我说吗?于是她小蹦小跳来到薛镜旁边,半蹲下来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薛镜看了看他,笑道:“等饭吃,可能今晚也没饭吃。”
啊?等饭吃,在这里能等到饭吗?喔,他笑的好暖哦,他是不是还没吃饭呀。玉小笙于是也蹲在他身旁,学着他样子看着眼前那栋房子的后门。
“这样看着就有饭吃了吗?”
“嗯。”薛镜淡淡地回了一句,饿了两天的他,方才揍了两人快把力气用光了,就连眼睛也出现了一些困意。
等了一会儿,薛镜的肚子开始闹腾,咕噜咕噜声音有节奏地发出,惹得玉小笙噗嗤一笑,她站起来,拉住薛镜的手,笑道:“走,我带你去好吃的。”
薛镜没有进过大酒家,胆怯地来到一家小摊馆前面,点了份汤茶,六个糍粑。
“糍粑很腻哦,要不要点一些酥膏?”玉小笙问道。
“不了,还是糍粑能吃得饱。”
“噗嗤,看起来你很饿的样子,你也可以点些别的吧,没关系我付钱哦。”玉小笙很细腻,店小二端来的汤茶,她还帮薛镜细细地吹了吹。
这家店的糍粑如巴掌一般大,刚一端上来薛镜就抓起其中一个,吹了又吹,饥饿难以继续维持体面,他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你吃慢点,喝口汤茶吧。”
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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