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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柔情万点尽 闲愁两处生 下

我一听到方静琼三个字,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大约50左右的,一头斑白的头发,身着灰色的老布衣,看上去像涂了一层泥巴似的人,是那种典型的老农民,他推着车,走路有点儿吃力,但仍移动的快,车头上的老布袋有节奏的晃动,不晓得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心里喜滋滋的,这是第一次见到静琼她爸,但可惜没看清脸便过去,只剩下背影。

同学疑惑的问:“你没见过方静琼她爸?”

“没机会啊!”我苦笑,“她爸来干啥?”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方静琼有啥病了,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静琼身体不好,哪敢乱问。”我有点窘迫,女生们基本上都知道我与静琼的关系非同一般,而我竟然对静琼的情况一无所知。

同学继续说:“她爸这段时间经常来,我都见到好几次啦。”

叶润昕从教室院里出来,我班外面的同学都乖乖的进教室。初中生大概都有这种通病,不管班主任是严厉的,还是和蔼的,心里都多少有点害怕。我也不在外面滞留,跟着进教室。想着心事:静琼病了,我却什么也不知晓,真是不称职,平时也不见她提过。也是,以她的性格自然不愿让我担心,再说自己也从未问过。今晚问问,她可是那种对我有问必答的。但另一种感情却困扰住我,仿佛对不起静琼她爸,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让他伤心的事。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我开始害怕,变得懦弱起来,恐惧感袭上心头。

天沉沉的,已好几天没看见月亮了,今晚也不例外。静琼和我同往常一样出现在老地方,那里阴暗又潮湿,光线很差,我俩虽然离得近,可光线不足以让我看清楚静琼的脸。我忧伤的说:“静琼,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你从哪儿看出我病了。”

“我今天看见你爸啦,给你送药来的吧!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话语有点哀伤,眼睛潮乎乎的,自己不知为什么这样,反正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幸亏是黑夜,静琼看不到我如此脆弱般的表情。

“小毛病,没事的。你今晚是怎么了,咋想起问这个,我好着呢,你别担心。”

“你老这样子,怎么不叫我担心,不要这样行不行?”

“我就这样,没办法。真的没事,一点小病,吃两天药就好了。”

“要是吃点药能好,你爸怎么跑这么勤,你到底咋啦呀?”

“没啥大病,身子弱,喝几副中药补补。”我默不作声,静琼看着我继续说,“没事的,你别担心···我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嗯,喜欢。”静琼不知道我没拆开礼物,我向她撒谎,真害怕露馅。然后我缄口不言。静琼今晚很活泼,话比以前多起来。她以一种轻松的口气说:“你要不要钱?”

这么一说倒让我诧异,她怎么知道我没钱了。的确自己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外面的账也不能再拖欠了,这段时间欠的太多,要在不清账的话,要让别人怎么说我呢?是啊!好久没有回去,是该回趟家了,好填补我那财政赤字的缺口。

我已轻浮的语气笑道:“不要,这两天还能凑合过。”

“死要面子,我还有一百多块钱,今儿我爸又给我20块,你甭害怕我没钱。”

“一百多块,你从哪弄这么多钱?”我有点吃惊,自己不要说有剩余,只要不赊不借都不不错了。

“我从开学时攒下来的,反正花不了···你到底要不要?”

“把人混成啥了,老叫你救济。”我自嘲的说。

“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要不了解你还有谁了解你。”

我听后心里暖暖的,总是这么对静琼说此种话,现在听到静琼也这样说,怎能不让人高兴。然而我真的窘迫到窝囊的地步,总让女生们帮助,传出去还不把人笑死,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字‘穷’惹得祸。

“二十块钱够不够?”

“你想清楚借我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小心我不还了。”

“谁叫你还了。”静琼不容我说,将钱塞到我手中。

“跟你说了我不要。”

“给你就拿下,难道你和钱得是有仇哩?”

“看你这话说的。”我心安理得地收起钱,在心里上我们可算是一家人,不分你我,这种事没觉得不好意思。

“你婆病好了吗?”

我完全没想到静琼竟然还惦记着我婆的病,亏她有这份心,真是难得。其实,外婆的病早好的干净利落,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说。

“早好了,”我换成一张苦脸,“我婆的病好了,你就跟着叫人难受。”刚说出这句话便觉得不对劲,无端又使静琼为难,可话已经说出去,收不回来。我责怪自己真不该说如此话。静琼好像没在意那句话,依然安静地站着,没有一丝的不悦。

周末放假我借了辆车回家,这是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想起回家,自个也不知为啥这么懒得往回走,记得刚念初中的第一个星期五,一放学泪水便哗哗地流,怎么都止不住,至于什么缘故连自己也说不清,转眼间已初三,经常几个星期不回家也不难受,为此,我称自己‘白眼狼’。

其实回家没什么事可干,田地已没有多少活,待在家里反而不自在,父亲早已把下一个月的伙食费给我,但我并不急得去学校,在家里抱头大睡,好久都没这么舒服的睡过觉,躺下去便沉入梦乡。母亲看我如此累觉得心疼,老叨唠说学习太累要给我补补身子,所以做饭时不总忘添两个荷包蛋。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疼母亲这般操劳,这几年家里境况渐好,手头有富余的钱,母亲都攒起来舍不得花,说是留给我上大学准备的,这一点我不知道有多重要,更没想过自己要上大学,但为不让母亲伤心,只好拼命的学习。正因为家里寄于的厚望反倒给我巨大的压力,我和父母相处的十分融洽,没发生过什么冲突,偶尔遇上大事,自己也会和母亲商量,当然静琼的事除外,但母亲好像已觉察到了,农村人似乎对早恋看的很淡,拿母亲来说,她从不提及此事。这反而增加了我的内疚。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我草草地吃过饭便往学校赶,晚上还有两节自习,我可不想迟到。由于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等到学校已然踩着铃声,我加快步伐冲向教室,正好叶润昕走了过来,我们在楼前的空地上碰见,我不好意思地朝班主任笑,快速从她身旁跑过。

“林默,”叶润昕好像在叫,我没停下来,回头顾。“你这学生,叫你跑什么呢?老师有话跟你说。”

“都上课了。”我慌张地回答,这才回过神,眼前的不就是班主任吗,那还怕什么,便笑着挠头停下来。

“你到教室把丁龙叫下来,让他把作文本送到我房子。”

回到教室我将叶润昕的话不加修饰的传给丁龙后回到自己的座位。跑的太累我喘着粗气,注意到今天教室里的气氛不对头,平时自习多少会有同学窃窃私语的讨论,但此刻格外的安静,一个个脸色阴沉,如同入了夜的坟墓一般。素日里我不爱打听小道消息,完全处在教室里的真空带,一般什么重大事件传到我耳边已然大家全都知道,早已习惯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幸亏上天赐我给一个好同桌,才不至于让我脱离班集体。谁让我是个危险分子,像这样整天腻在三班,说不定早被大伙认定犯有叛班罪,迟早要绊掉。方琼看我气喘吁吁,没多问一句话,她知道我这人整天就如此,慌慌张张、神不守舍的。等我平静下来,她才告诉说叶润昕要调走,就在这个星期五。她说的时候表情沉重,显然在伤心。我愣着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无心看书,于是将手中的书扔在桌上,支着头盯着书本发呆。

叶润昕要调走,她可是少有的关心我的老师,回忆起上小学,李老师对我不错,可惜犯心脏病死去,当时他才五十岁,想起这些不免有点伤感,那时同学们组织起来祭奠老师,而我未去,到现在我还责怪自己的无情无义。在李老师去世后,他的办公室被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占用,让我们去帮忙收拾,同学们睹物思人,有的偷偷地抹眼泪,而我克制住没让泪珠掉下来,等到最后,我看见墙上的一张画:光屁股的小孩津津有味的吃西瓜,眼睛眯成缝,脸上沾了几粒瓜子。以前每次看见总感到害怕,因为村医生家的墙上贴着同样的画,而那一刻却忽然感到倍加亲切。不料被年轻的女教师毫不留情的撕掉,我没吭声,默默地走回教室,简陋的拱房依旧如此,只是少了曾在此为我们进行精彩授课的老师,泪水终于落下来,尽管不停地拭,可怎么也抹不完,最后泪是没干眼却红透了。

上了初中也是一位姓李的老师,曾经毫不客气的揍过我,但我不怨恨,毕竟他对我的关怀胜过严厉。后来,他因要继续学习而离开,那时正赶上升级并没有太大的遗憾。而现在,叶润昕要调走,我知道这是必然的事,可没想会来的如此的快。叶润昕的丈夫在另一所学校教书,女儿也在那边,她不能因我们而留下来,要知道学生届届换,家却仅一个。说实话,她人缘很好,短短一百来天的日子便使全班对她尊敬有加,她常常帮忙给同学讲解其他课程的题,而且绘画也不赖,曾在省上获过奖,很是让我们羡慕她的才华。她是如此优秀,人又漂亮,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好老师。

想起刚进初三,机缘巧合下我给叶润昕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她帮过我不少忙,自己差劲的语文让她操了不少心,经常不耐其烦的讲解,借一些资料供我参阅,还鼓励我多读名著,现在想想挺感激的,一般的老师是不允许看课外书的,而我又酷爱课外书,为此才与初二时的班主任结下梁子,可轮到叶润昕当班主任,一切都改变了,以前的许多禁令在她这完全废除,对我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况且她还亲自找了些比较好的书给我阅读,令我受宠若惊。没办法啊,经常处在无理老师的强权下,忽然遇到一个开明的关怀,难免有点不适应。记得有一次我到班主任房间,看见一本小说集便翻阅起来,竟收不住神,陷入一种如空谷般静寂的环境,叶润昕见我如此痴迷便将书赠给我,那时激动的心情难以形容。要知道我并非是擅长用言语表达感情的人,尤其是在尊敬的人面前,内心里丰富的想法像是被禁锢了,从没有正确表达。自己平静时冷漠的表情,高兴时轻浮、得意忘形,使我完全如个废物,是思想上的开拓者,行动上的弱智,真想告诉老师‘我爱戴您,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对于她的调离让我感到万般无奈,可有什么办法,我仅是个初中生,哪能弄得清楚人间为何有如此多的别离,况且自己仅是老师教学生涯的一名过客,总之是要分开。与其在黯然中困惑,不如顺其自然,凡事都有定数嘛。下课的铃声响了之后,我情不自禁的走出教室,并没有找静琼,这是少有的事,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人啊!总会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校园,微风徐徐,熟悉的花坛,翠绿的冬青,槐树的叶子随风飘落,梧桐稀零的叶子随风飘扬。一切都在凝写离别的诗歌。转悠着便来到叶润昕的办公室前,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连门都未敲,糊里糊涂地闯进去。

“叶老师。”我惭愧的低下头,小声咕哝了一句。此刻,她正在批阅作文,对我的突然闯入并没有责怪,反而脸上的微笑绽开像画中的莲花,两边卷起的头发衬托的微笑,如此漂亮,如此迷人,我曾不止一次想:她的丈夫一定为娶到这么好的女人而感到幸福。她和蔼的用她甜美的声音问:“林默,有事吗?”

这一问反倒让我不知怎么回答,心里乱七八糟的,能有什么想法呢!真想挨她训斥一顿,或许比这样好一点,至少我心里不难受。我吞吞吐吐的嘀咕,“我…我...叶老师···”“怎么啦?有心事别闷在心里,跟老师说,咱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听起来多舒坦!

“没什么心事,”我踌躇了一下,“想借几本书看看。”

“噢,喜欢看书是好事,书是精神的粮食,是人类的营养,但可别太沉迷了耽搁学习。”叶润昕在书架上翻了一会,抽出几本比较新的,放在桌子上,有两本文言文版的寓言书,其他都是些语文方面的参考书。

“好久都没买书了,没什么好书,你喜欢哪本就挑哪本吧!”

我毫不客气的挑了那两本寓言,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其实内心是多么沮丧!

“叶老师,那我先走了。”

“去吧!”

从叶润昕房间出来我径直回教室,整整一个晚自习抱着借的书,全神贯注的阅读,仿佛是为了完成一件心愿,以回报老师的恩情,不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叶润昕教我几个月了。文言文对我来说如同一座大山,老师给的书读起来很费劲,幸好下面有注释,才勉强的读下去,但对其中的道理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要读完,懂与不懂是无所谓的,不是说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么,相信会有明了的一天,书看多了是没什么坏处的。

叶润昕是定在星期五离开,还有四天的时间,这四天将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自己是个爱掩饰内心的人,对叶润昕的调离表面上装作无所谓,可实质上越是如此,每一分钟便是煎熬。日子一下子变得漫长,教室里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忧郁的气氛,好像世界陷入悲恸似的。中午放学我一点吃饭的意思都没有,独自趴在教室前面的护栏上看楼下人来人往,自己的表情肯定很好笑,呆楞在那里,像根木头,心里却如团乱麻,思维像狂奔的的野马在原野上跳腾。忽然一个人闯进我的视线,静琼的父亲推着自行车从大道走过来,还是一身朴素的装束,完全一个老农民的形象,黝黑的皮肤,秃顶的头,都在诉说他经历过岁月的磨难,听静琼说过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时腿让子弹咬了一口估计留下后遗症吧,推着车走起路如此艰难,不辞辛劳的为女儿送药。说实话,我打心里佩服他。我心里嘟哝道,“静琼的父亲真好!”

这个小老头让我开始思考和静琼的问题,长期以来自己从未好好思索过一会,总觉得一切都很自然,然而看到她的父亲,平静的心开始澎湃,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愧疚。他虽然与我并不相识,但是他的女儿正和我恋爱,这关系不就出来了吗?我正在干一件伤害他的事,他把女儿精心照顾培养这么大,却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情况下,被人夺去了,这种悲哀如同一个艺术家花费一生心血去完成一件工艺品,可是在快成功的时候工艺品被毁掉一样,当然静琼不是工艺品,她有甚而无不及之。

恋爱啊,来的太早以致于我们谁也不能为之承担责任,这我知道,可感情总战胜理性,甚至到了麻痹的地步,偶尔我会自责,觉得自己在堕落。并不断在内心鞭笞自己,可看到静琼的一颦一笑让我继续迷失、沉沦其中,我恨自己这样。静琼是她父亲的希望,而我正在夺走一个人的希望,这和杀人有什么不同呢,况且最要命的一点自己总是混日子,真的看不到幸福的曙光,尽管自己一直都在努力,但有些本性不是人能所左右的。和静琼在一起,总在自遣,暗自咒骂。“无耻的行为,为了自己一点点感情需要去伤害他人,无耻!林默不是那样的人。”

这种思想斗争一直持续着,却没有一次像这样如此激烈,也没如此认真的考虑:老师要调走,父母寄于的厚望,别人的希望,静琼的未来……我陷入早恋了,仿佛一刹那美好的事全过早的落在我的身上,逼得我必须做出选择,要么继续,要么放弃。继续,他人的美好愿望也许会化为泡影,而我却快乐;放弃,仅自己一个人受苦,或许这种结果好点。想着想着,静琼的父亲的身影已经不见,我茫然朝那个方向望着,大道上的学生不停的流动。我也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还有三个白昼,三个夜晚的时间,我要充分利用这几天处理一切事,好像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要独立承担责任,不知道有没有人理解我这份苦心,说不定我会背负许多的痛苦,后悔一生,但或许情况会好一些。自己没敢也不敢认真想未来等待的恐惧,但愿做出这样的决定会让静琼得到幸福,反正自己做事的后悔得多了,不在乎多出一两件,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走过的路就别回头,再说,为自己喜欢的人牺牲本身不就是一件快乐的事么。(然而事实上,按现在的状况分开只会让两人都痛苦不堪,谁都不会好过,可惜那时还不懂,太傻太蠢)

晚上放学我便去找静琼,十二月中旬的天气有点怪,每天晚上都有风,今晚的月亮不错,可惜缺了个口子,像被恶狗咬掉了一块似的,现在离满月的日子估计就是叶润昕离开的那天前一晚吧。月亮朗照,我站在背阳处,乳白色的月光泻下来,简直触手可及。周围安静得很,显得如此肃静,楼梯底下教工宿舍里的灯光拼命往外钻,可还是没照亮我站的地方。旁边的会议室里校领导和老师们正在开会,站在楼上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静琼从阴暗处蹑着步子走过来,直到站在背后我才感觉到。我转过身关心的的问:“静琼,你冷不冷?”

“不冷。”静琼简单明了的回答,这让我很被动,不直接下来该说什么。可心里明显感觉到她内心是温暖的,我移动了身体往她那边靠,几乎紧挨在一起。她没有躲开,默许我这样放肆的行为,我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将谈话的声音降到最小,避免夜晚静,声音传得远让他人听去。

“你把我的伙食费拿着。”我实在找不出话题了,将口袋里的所有钱塞给静琼。

“你给我这么多钱干嘛?”静琼明显有点吃惊。

“让你保管着,放在我身上两天就没了。”

“这么放心我,把钱花了可别赖我。”静琼开玩笑地说,脸上露出微笑,借着幽暗的光,我觉得她今晚格外漂亮,尤其是笑得时候宛若仙女,楚楚动人。

“我还害怕你把钱用掉,只要你不赔就行了。”

“能行,我给你暂时保管着。”静琼收好钱,她哪知道这钱我可不打算要,虽然她会原封不动地保留,但是至少可以使自己心得到一点安慰。当然静琼没有觉察出我的决定,否则会伤心死的,我可不想在这段时间内有什么不愉快,剩下三天,这三天过后或许会形同陌路,那后果真不敢想象,要知道人间最痛苦的不是相互憎恨,而是相爱的人形同陌路。

“我班里孟文辉讨厌的很,逮到空老是烦我,让人都不能静一会。”静琼向我诉苦。

“别理那货,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说两句他还跟你来劲…回去的时候我把他说说。”我知道孟文辉这段时间老打着我的旗号来接近静琼,可我不能因为此事和他干上一架,这完全犯不着,再说,我们还住在一起,所以对这种事只要孟文辉做的不过分,基本上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静琼,你知道吗?我班主任要调走了,就这星期五,唉…说起来,她对我相当不错,还有点舍不得,听说今后苏倩就要带我班主任,是吧?”

“人家好像是这样说的,反正我班的语文老师这下代你,这事都定了。”静琼说。

“你说是那个胖老汉吧?”我故作疑惑的问。

“啊!你连王坤都不认识?他讲课可有意思了,我班里娃都爱听他讲课。”

“当然认识,天天听钢丝对我吹,耳朵都磨出老茧了,”我摆摆手,“这事跟咱没关系,管他呢,到时再说。”

夜晚里的房屋如坟地一样静谧,老房子屋顶瓦片上长满了绿色的植物,到现在还没有衰败的兆头,此刻借着月光能模糊的看到影子而已,给人留下一种灰蒙蒙的感觉。远处什么也看不到,原来零星的几颗星早消失,留下月亮一个孤零零的守夜,苍穹寂寞了,仿佛沉思的哲学家一样深邃。教学楼下的教室三处幽暗的光,伴随间接性的微弱笑声波动在两栋建筑物间。会议室里的老师们还在开会,个个神态严肃。

“我们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呢?”我感慨地说,“静琼,···嗯,我给你三个承诺吧!”

“好啊,”静琼以为我在开玩笑,“你别说话不算数,到时后悔。”

“算数,肯定算数,我啥时骗过你。”

静琼用手指按着嘴,“让我想一下。”

我看她如此可爱,心里偷偷地笑。

“听好,记住了,第一个…将来你一定要考上大学,第二…要听我的话,任我打任我骂都不许还手,第三…你要改掉坏习惯,别吸烟打游戏。”

“这叫啥嘛,再说一个吧。”

“那刚说的算不算?”静琼紧张起来。

“算啊!”

“现在想不起来,不知道咋说。等哪天想起来再告诉你。”

我揣测不出静琼的心思,心里难免犯嘀咕,要是她狮子大开口要了我的命的话,那也只能没办法。既然是自己答应人家就应尽全力兑现,母亲可一直这样教育,做人要顶天立地,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再说静琼不会刻意为难,她可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今晚不知怎地,无缘无故的应诺他人。大概是爱情剧看多了,受到影响,非得搞点什么山盟海誓才算浪漫,自己知道这在一定程度上近乎于胡扯,但我就这么干了。答应静琼的承诺一定会兑现,要让她明白,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对她的感觉始终如一,我是多么在乎她。虽然素日里很少正经地对待过任何一件事,但是在静琼的问题上却如此认真。也许是自己有愧于她,觉得对不住,静琼对我那么好,以致于找不出任何拒绝她的理由。现在自己以承诺的方式终结我们的关系,这听起来有点荒唐,但对我来说至少可以获得心灵的平静。我好恨为什么幸福来的这么早,让我根本不能承担,逼得我亲手扼杀掉为之奋斗的快乐。

日子如水一样的平淡,我和静琼像平常那样,白天见面打招呼,互相报以微笑,说些简单的话,让大家产生一种同学间纯洁式的友谊的错觉。已然星期四了,往常总抱怨日子是如此无聊,现在都想这个星期会变长一点,人啊,总在失去时才知道珍惜。悲伤的气氛浓重起来,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快要凝结,同学们课间朗朗的笑声消失了,大家都沉默的暗暗伤心,连一向吵吵闹闹的此时也安静下来,我没有趁下课的工夫到三班那边瞎扯,无精打采地坐在板凳上,像被人偷了什么东西似的,桌上摆着从叶润昕那借来的书还有好大一部分没看。我心不在焉地翻着,脑子里却想些其他的事。

这天,叶润昕布置了一篇作文,是关于离别的,估计她是有感而发,然后说了一大堆宽慰的话,我记不清那时她说了些什么,那时心情和雷雨天气一样阴沉沉的。到最后,教室里浓浓的离愁把叶润昕感染了,他本来想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还是没坚持住,面带微笑地交代了一些班上的事,让大家不要因她的离去产生抵触情绪,这样对学习不好,然而底下的学生有人开始抽泣,他尴尬的笑着什么都不说了,背着我们往窗外望,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用手帕摖眼泪。

以前布置作文时总觉得难写,这次竟十分顺利的写下来,等到作文课结束,我注意到大家开始交作文,这种情况还从未有过。本来这周的语文课不多,可学校照顾我们的感情,特意将下周的语文课调了两节过来,好让同学们和老师相处久一点。我担心的并非这些,而是前两天刚布置的作文还没批改完,这次又添了新作文,按老师的脾气,今晚肯定要加班。

接下来的英语课很是让苏倩难堪,大家一个个哭的跟泪人似的,根本没有一点上课的样子。对老师的尊敬让我感到苏倩的难处,她再过两天便正式成为班主任,给人的感觉如同后妈似的,印象中的后妈形象想起来让人心惊胆战,尽管我所了解的苏倩是个开朗、待人不错的老师,但仍忧心忡忡,谁也不敢保证她当上班主任会怎样,说不定会把以前在英语课上所受的气发泄出来,到时某些人就要遭殃。苏倩让我们调节一下自己的情绪,缓几分钟上课,用为人师表的口气郑重地开导我们,这节课基本她没讲什么课,倒说了一连串的道理。

明天叶润昕将要离开。

我和静琼这次站在教室前面,回去的学生早早的走了,楼道上倒清静不少。今晚是满月,格外的明亮,像玉盘挂在幽暗的天空,天地间仿佛浸在牛乳中,前面的针叶树让微风吹得不停的摇晃,很奇怪,空气有一股淡淡的暖流。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见花坛里的月季,景色好迷人,然而我的心情如此糟糕,本来想和静琼说点高兴的事,可月光下静琼那张漂亮的脸蛋,那时独一无二,多么令人心疼,一层淡穆的严肃表情让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说到最后又回到沉重的话题。

“最近吃饭老吃不下去,你看我都瘦成啥样子了,估计得了厌食症,真不知能不能活到40岁?”我说这句话瞧了静琼的脸,继续说,“你说呢,像我这样,每年必得一场大病,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从小到大没说过一个安稳年,老天真会捉弄人啊!平时在学校没见有啥病,可以放假···哎!···好像把一年的病积到一起。一直都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估计想死阎王还不收咱呢。”

我缕了一下静琼的头发,接着说:“静琼,你可要养好身体,别像我一样,走路像飘一般,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你看你平时不注意吃饭,脸上一点血丝都没有,别舍不得吃,一点都不注意。”

“哪有啊!”静琼摸着自己的脸,“我可比你强多了。”

“你咋能跟我比,咱烂车拉到雨地——乱淋吧!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呀。可别没事小病一场。”

又陷入了沉默,我们在心里想着各自的心事,我坐在护栏上,静琼静静的站在旁边,盯着前面的花坛发呆,月光下她的头发看上去如此柔顺,每一根都充满了灵性。我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头发,长久以来,我这样的举止她是默许的。

“静琼,你说点什么,”我不耐烦的地耍起性子,今晚是多么珍贵,可不能在静默中让她流逝。“不要老这样。”

“说啥呢?我不知道。”

“你老把心事搁在肚子里,一点都不想对我说。”这句话是不正确的,静琼差点没把心掏给我看,怎么能说隐瞒呢?

“没有···你想知道啥?你说嘛,我就告诉你。”

“算了,看,又来了,老这样子,我不逼你了。”我叹口气,严肃而语重心长的说,“你是你自己,别人是不能左右你什么的。”

我和她并排站到一起,共同注视月亮,这么长时间,月亮已陪伴我们走过多少日子,从月圆到月缺,再到月圆,估计今晚是最后一夜一起看月亮。我的心在滴血啊!今夜注定无语,我不自觉得把身子朝静琼那边挪一点,于是我们紧挨到一块,从开始到现在,这算是我第一次做的最过分的行为,这也是最后一次吧。我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莫名其妙的说:“今晚的风有点暖,估计明天要下雪了。”

“月亮真漂亮,要是永远都这样该有多好啊!”

我思维混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眼里却噙着泪水,幸亏夜晚静琼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表情。她朝月亮凝视,语气平静的赞同道,“相信会的。”

今晚的月亮好像专门为我们而准备的,创造出无比优美的意境,只为见证我和静琼昙花一现的恋情,同时标志着的初恋结束了,我也懂得承担的责任。

早上的课是叶润昕最后一次给我们上,教室里个个低头抽泣。

“大家别哭,我还会回来看大家的。”叶润昕没抑制住,自己的泪水流下了,她用手绢轻轻的拭,“最后一次作文大家写得都很好,老师把那裁下来···一会儿丁龙把作文本抱来发给大家。”

她说话夹杂着哭泣声,底下的同学低下头,使劲地摖眼泪,有的甚至趴在桌上哭,教室里一片哭泣声。但我没哭,母亲告诉过我男子汉要坚强,泪水别轻易掉下下。同桌旁边的一个男生倒无所谓,在桌底下玩笔,他与叶润昕没什么感情可言,也就谈不上悲欢离合。可我与老师有深厚的感情,内心怎能不伤痛?

“我走以后大家可要听苏老师的话,别给她添麻烦,我已把班里的事向她交代了,她是个好老师,相信会比我更好的对待大家。说到这,老师都觉得对不起你们,代了没几个月就请了不少假,还好大家都守纪律,等我走后也要好好的,别耍小性子。”叶润昕拭掉眼泪,“丁龙,要努力点肯定能考上县重点,陈靖也一样啊,可不敢怠懈,林默,都与同学交流点,别老愁眉苦脸的,吕梅、王国玲、李雪芬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啊···”

“老师,你一定要时常来看我们。”一个哭得不成样子的男生喊,平时他可算班里数一数二的捣蛋鬼。

“会的,大家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给老师写信,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叶润昕从桌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了一行清秀的字,她写完哽噎住。“大家认真复习吧!”

她走到教室门口,摖着眼泪,估计回忆这段美好的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忽然,阴霾的天空飘起了雪花,昨晚上我说的话应验了,可我并不值得骄傲,内心被分离的悲情和杂乱的恋情困扰,反而变得更加忧郁,我透过玻璃看那白色的精灵往人间降落,好像在抒写冬日里的离别的律诗。

“下雪了,连天也为老师送行。”叶润昕开玩笑地说,“靠窗的同学把窗户打开。”

2002年的第一场雪啊!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比以往来得更在一些。同学们齐刷刷的朝外望,每个人的思绪让雪带走了。下课以后,我把从叶润昕那借的所有书拿出来,其中有她送给我的,现在要一并还给她,这是最后一次与老师接触的机会啦!

叶润昕正在收拾行李,房间里摆满了大箱小箱,她看见我进来,依旧像往常一样满脸微笑,刚才哭泣的泪痕还在,她亲切的问:“林默,有什么事吗?”

“老师,借您的书。”

“这些,老师用不着了,你就拿去看吧!”

“您的书我不能要···”

“好吧!真是个傻孩子。”她接过书,将它们放在桌子的角落里。

“那···老师我先走了。”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思想一下冻结,就这样慢慢的往外走。

“林默,”叶润昕在我掀开帘子的时候叫,“别早恋,耽搁学习。”

我回头抿嘴笑了笑,出了房间。

上第三堂课的时候,老穆跑进教室大喊:“叶老师要走了,我们去送送。”教室里的同学在他的煽动下出去了一半。我没有下去,趴在栏杆上望着停在教室院前的车。来上课的化学老师在教室转了一圈,没说什么也站到栏杆旁,离我很近,他没有赶我进教室,但我有自知之明,得给老师留面子,便主动回教室。雪已铺了浅浅的一层,天地开始泛白。我透过教室的玻璃往外瞧,算是为老师送行。一会儿工夫,出去的同学让撵回来,乖乖的坐着,只要老穆几个还在外面徘徊,他们表现出少有的热情不知是为了逃课还是出于对老师的依恋。

教室外传来车的轰鸣声,同学们紧张的朝窗外瞅,希望目送老师。车缓缓的移出校园,最后化为一个白点,仅留下两道离愁的车辙。

对我来说,老师走了,我也决定了。雪花渐渐变小,最后干脆停下来,但阴沉未曾散去,天空依然一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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