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骄阳似火,路旁纳凉的茶棚坐满了歇脚的行人,茶棚傍依古树,幽幽清凉缓解了些许燥热。花无语独坐树后的一角,面前一盏清茶,陆巧巧四人则要了盘井水镇凉的桃子,吃得津津有味。
日头暴晒的官道上,徐江、康钧、段一郎步行的三人汗湿衣背,灰头土脸,本想打尖讨些干净的水洗一洗,见有几个丫头在,料想花无语亦不远矣,相视一眼便继续赶路了。陆巧巧用帕子将桃子包起追上前去推入康钧怀中,好奇地问:“你们的马呢?”
段一郎压低头顶的斗笠,遮去了大半面容。
徐江瞪了眼不知所措的康钧,劈手夺过桃子来,没有好声气地道:“缺钱花,卖了,一个女孩子家,不要随意送东西给不认识的人,我这个熟人不是在这吗,有话问我!”
“我高兴,怎么着!”陆巧巧故意扬起脸傲然轻哼,转身而回时不忘向徐江扮了个鬼脸。
段一郎笑道:“这个桃子醋泡过的,太酸,你们都吃不得,给我吧。”
徐江忙双手护紧:“休想,要不是你偷偷卖了我们的马,会如此狼狈么!”
段一郎道:“年纪青青的,多走路是好事,总比你老来想走时却走不动的好!”
陆巧巧以手作扇:“原本巳时就该到三清观了,耽搁这么久,吴嫂怎地还没赶上来!”
逐月道:“等呗,说不定她还不来了呢!”
随星道:“我本来就不放心想跟着去,看她能出什么花花绕儿,要是城主在,一准儿听我们劝的。”
逐月轻嘘一声指了指树身半遮影,倚桌以手支额闭目假寐的花无语,低低地道:“少城主头一遭出远门,难免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事事都能想得周到,城主还要我们跟着帮衬干嘛!吴鸾不守信用,少城主心里会不生气么,别再跟着添堵行不行!”
官道上远远的又扬起一骑尘土,转眼间,吴鸾原已越过茶棚,待看到阴荫下众人马匹方又折回头来,长吁一声:“可算是追上了。”
窦蔷抬头惶然抬首看了一眼复又垂下头去。
陆巧巧道:“我们正担心着呢,来了就好,先吃个桃子解解渴!”
“多谢巧姑娘,少城主呢?”吴嫂急急问道。
随星道:“你来的真是好早呀,少城主正气着呢!”
吴鸾涩涩地放下手中桃子:“我……”
花无语缓步走过来,重涮了一只碗倒入茶水:“我不曾怪你,只是担心你会遇上麻烦事情。快坐下歇一歇,茶是苦了些,清热解暑,桃子是井水镇过,太凉,会伤胃!”
吴鸾道:“属下遇见一个似乎从前见过的人,耽搁了些时间!”
花无语遥望绵延山影:“旁的事回来再说不迟!先上三清观。”
“是!”吴鸾压低声音,“属下偶然听到一桩关于三清观的事,当事者昨夜才过去柴村。”
花无语道:“路上慢慢说。”
三清观,位于武当山清虚峰的南麓,当年始建人曾师出武当派,虽自立门户仍以武当正宗为尊,自称弟子晚生。至今建观三十年,换任三届,渐渐已与正宗疏远了关系,行走江湖多以三清观自家为名,不再依傍武当派这个大树,故而他的名气也仅限于几十里之内敬香火的村民和江湖相熟的故交旧识间。
麻雀虽小,五脏具全,三清观建筑规模不大,却也都仿着武当派正宗的样子缩小了尺寸来造,各厢的命名不是照搬就是些许改个字,总脱不了仿冒的嫌疑,足以看出当年创建人离开武当派的不甘心,但从中也能品味出这个人的心胸并不开阔,让他离开武当派也许并不是什么错误。
半山石径小道旁突出一块天然巨石,顶上略显平整约七八丈见方,石身上大气的似模似样地挂着一副刻着解剑岩的牌匾,不细看还真以为上错了山进了武当派呢。
解剑岩上,临时搭起的一间草棚下一溜七八只竹篓里盛着不少贴了标记的兵器,写着各自主人的名号或尊衔,三清观天字辈的弟子天弘本当率一众的小字辈弟子专司迎来送往,别人都顶着日头尽职尽责地守在路旁,唯独他一人躺在草棚深处的摇椅上打盹儿。
天弘年方二十八岁,属于三清观仅次于掌门一辈的天字辈中的首座弟子,武艺修为亦是同辈中首屈一指的,连大师兄天罡道人都要逊他几分,更兼人又生得高高大大相貌堂堂,年少才俊本应该独挡一面独撑一片天,而他却总是郁郁不得志。因年青气盛之故往往恃才傲物很不得长辈与同辈的欢喜,相比较之下,大师兄天罡的敦厚淳朴,三师弟天霁的机警内敛,四师弟天朔的恬淡自守,五师弟天策的八面玲珑深,各自得同门人心,都比他有人缘。他们每每逢着三清观有重要祭祀或香会,领得都是轻松而又有体面的事儿,他却是讨人嫌的人物。就拿今天来说,他非常的不痛快,以他的辈份仅次于掌门师伯鹤清,排名仅次于大师兄天罡,功夫也算是观内顶尖的,本应该在正殿内招呼来宾,至少可以做个大大方方的支事,也能多结交些江湖人士,再退一步说,让他窝在屋子里什么事也不干也行。恼人的是大热天偏令他守山门当路童,和一干不懂事的小晚辈们混在一处,不仅仅是跌了身份的事情。还有一件不好说出口的缘由,他最近左颊新近添了一道伤,虽用了最好的金创药,结痂才褪,仍鲜明地有一道伤痕宛然,让他在此时面对过往众人,很是影响他自命得意的英武形象,更另有一个不痛快的原因也却也只能闷在心里无法说出来,这种状态他已持续有些日子了。
“二师叔!”一名不识相的小师侄玄阳打断了他的清梦,“山外来了一群女人,吵着要上山,让她们留下兵器却又不肯!”
天弘支吾一声转了身,连眼皮也没抬:“轰走,今儿山上人多事杂,不敬香了,没事别来烦我,我睏!”
玄阳懦懦道:“可是,她们说是掌门下贴子请来的,却又不肯解剑上山!”
天弘伸了伸懒腰,自凉棚内探出半截身子向下瞧,乍觉眼前一亮,顿时销了睡意。石下路口一行少女,风情各异,绰约多姿。第一位清雅淡定,发结五彩珠冠,身着粉黄色累绸宫衣,左肩上一只紫金凤头,喙中三束雪丝流苏,凤首下一匹翠底七色绫自胸前环披至肩后,翠绫薄且轻,似春日江水,又胜七色霞光,微风拂过,扑簌簌展开去,恰似一尾彩凤环飞于前,翩跹似花中仙;腰间束带边银扣上悬着一柄剑,剑鞘异宝奇光,那人品貌清逸、那衣绝色佩饰、那剑名贵精奇无不倾城脱俗。右后侧第一位一水新绿色衣群低垂臻首,纤纤瘦瘦不胜轻羽衣般柔柔怯怯更添动人娇妩,令人油升以身呵护的冲动。左后侧第一位明眸清澈如寒潭,昂首挺胸尽显英姿飒爽率性可爱。再后一位是素衣素剑的妇人,沉熟端庄别有一番韵味,最末两名青衣鬓婢正当烂漫妙龄弄花带俏的时节,却扮出一副冷漠老成饱悉事故的模样,可爱到竟有几分让人忍不住要笑出来,倘若花无语的冷诮是淡漠不知底的冰川,而她俩的冷漠便是小水洼上的薄冰,牵强而做作。
玄阳见天弘师叔止步不前,一双眼眨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盯着人家女孩子看,心中直嘀咕年青的师叔修行到底是不够深,凡心蠢动了,悄悄地拽拽天弘的衣袖:“师叔,师叔,就是她们几个!”
“我不是瞎子,看得见!”天弘缓缓踱下,一脚踩上岩壁,用手轻轻拍鞋上的草屑,拦住上山的道路:“武当山三清观今天不接纳女客进香祈福,你们不知道么?”
陆巧巧道:“我们做第一个,开个先河,未尝不可!”
花无语倾身揖手:“道长有礼,小女子花无语,来自浙东凤凰山的凤凰城,向贵观来请教些问题。随星,送上拜贴!”
“是吗!”天弘两眼望天拨开随星奉上的名帖,“剑留下。”
陆巧巧道:“凭什么要留我们的剑?”
天弘兴手一指贴在岩石牌匾边上的告示:“敢情姑娘们都不识字,玄虚,念给她们听!”
玄虚应声走出行列大念道:“敝观今日接待远客,事务繁杂,敬谢上山香客,凡入观者,请暂释兵器交由敝观弟子看护。”
陆巧巧冷笑:“还真没听懂,再让个名叫故弄的小道士念来听听!”
玄虚愣了一愣:“我们观中没有叫故弄的弟子啊!”
“笨!”天弘在他后脑拂了一掌,“一边去。”
“入乡随俗,别多生事!把你们的剑留下。”花无语先自解下腰间宝剑,回首示意众人亦如此。
陆巧巧不悦地道:“相不到世风世下至此,小小一个三清观本该是出尘脱俗的地方,有什么值得丢的物件,竟也怕起几柄剑!”
五柄剑有长有短有精有拙,都交在三清观弟子手中。
天弘指了指花无语手中的佩剑:“你的剑和它们也一样,留下!”
花无语萧然道:“我的剑不可以留在山下,道长可以派个弟子随行左右。”
“道爷不会派人跟着,会直接留下你这个人!”天弘放肆地盯着花无语等人,笑言轻佻。
花无语皱了皱眉:“石头上并未刻留人的字样!”
天弘魅笑,身体微倾,向花无语耳际轻吹了口气道:“石头不留人,爷我留人;石头不解风情,爷我懂!陪爷聊聊天不成么,”
口中说着双手便拥向花无语的腰身,此刻轻薄之意甚明,显是天弘蓄意生事调戏人,同门晚生子弟面面相觑,眼见情势不妙,玄阳已趁人不在意他时悄悄奔上山去。
花无语面色微红,向后退下几层石阶:“道长自重!”
天弘道:“爷单单留你一个不就是尊重你么?怕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