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无益,该来的躲不掉,她反倒放松了心情,好生打扮了一番,才让奶妈抱着孩子,一行人欢声笑语来到程老夫人和程掌门日常起居的院落。
歆如从奶妈手里接过孩子,先去给老夫人和长公主请安,逗弄了会儿两个孩子后,她款款地退了出去,来到怀衫休养的偏房。
怀衫正眯眼靠在床上,凭脚步声听出来人是谁后,索性假装睡着了。就算自己曾经直白地警告过,她还不是照样实施了这部险棋,女子一旦感觉已有的爱情被人夺走,就会失去理智,嫉妒成狂,不分是非,不辨轻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两旁的婢女悄无声息地俯身行礼,苏歆如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接近床前,她的目光打量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腿,上面包着一层厚实的白布,白布下面敷着康玥衫调制的药膏。
原本这条腿应该快速变黑,逐渐腐烂,直至延伸到她的整个身体,现在它却安全地摆在那儿,刺目地炫耀着它的顽强和可恶。
怀衫感知到了她强烈的怒气,无声地睁开了眼睛,一双幽冷的眸子寒凉如水地注视着离自己一寸之遥的女子。“我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是!”她咬牙切齿吐出这个字,既然忍耐也实现不了愿望,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
“你放心,不过十天,我一定会死去。”怀衫突然淡淡地笑了笑,那目光却如生了锈的硬铁,冰冷而模糊。
“死!有长公主在,你怎么会死!但算你识时务,知道公婆和夫君即使知道了这些,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因为你是苏侧妃的姐姐,康颂首富家的小姐和厚儿的母亲。”怀衫脸上的笑意更甚,仿佛山野里热烈绽放的杜鹃花。
“但不是因为程皓对你的爱!你自己都无法把握他对你的爱究竟有多少!”她一手掀开被子,忍着下床小腿上的痛艰难地站起,脸上依然是那蔑视一切的淡笑,“我死,不是因为我害怕你的权势而是我珍视自己的生命!”
她说完撇过怒气昭彰的歆如,走到梳妆台前,用心地洗脸梳头,让婢女将额前的头发高高束起,挽一个端庄大气的发髻,鬓间插了一支碧玉雕花簪,头前的发上平贴着一缕流苏垂到柳眉,似有若无地遮了些额头。
而后她从柜子里挑出一件素雅的白衣外裳,胸前背后都绣着一丛丛素雅清淡的兰花,一眼望过去似有清香扑鼻。
怀衫含笑看着镜中的自己,命婢女拿出屉子里一个方形盒子,里面装着康玥衫精心调制的无色透明药膏,她用食指戳一团轻柔地涂抹在额角的疤痕上,缓慢地揉掉一层薄薄的暗红色死皮,露出一片光洁细腻的肌肤。
苏歆如;冷笑盯着转身面对自己的女子脸上挑衅的笑意,她是想妆扮成冰清玉洁来凸显自己的艳丽俗气吗?她嗤笑,高昂着头颅,只有这样的富贵堂皇才能显示出自己独一无二的身份,无可替代的尊气质和不可比拟的尊贵。
“其实你也不过是别人的替身吧。”怀衫并不理会她的怒气,附身洗了把脸,再搽上一层淡淡的胭脂遮盖住脸上疲惫的神色,她又看了眼自己惨白的嘴唇,轻叹着匀上一抹红晕。
妆扮妥帖,时候也不早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各自的奶娘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静等着共同丈夫的到来。
程府外的天色有些暗淡,大门前两边各摆着六展琉璃灯,进门到后院一里多的路,每隔三五步就放着一盏油灯,廊檐屋檐一排红灯笼伸展到深处,程府的夜色全然不输精致的白日风光。
前方得得的马蹄声步步移近,不一会儿就可以看到一群马队浩荡地朝着他们骑来。
怀衫突然觉得自己和苏歆如都很可笑,女人永远用自己来取悦男人,或用容貌或用身体,而她方才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用精心细致的容颜来报复一个男人的自尊和好胜心。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超凡脱粗的美,但也只是看着而已。
她奈何不了康氏的任何一个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心狠狠捏碎然后踩在脚下蹂躏成伤。只是那些作用在他身上的伤痕会原原本本甚至变本加厉地反噬到自己身上,但怀衫并不在乎,只要能让他痛不欲生,即使死,她也不在乎!
怀衫站的地方,光亮被前面的人挡了些去,却丝毫不影响一明一暗,一明亮一压抑的目光若即若离地投射到自己身上,她只是浅笑着,对于他们的惊喜或者讶异不做任何反应。
苏歆如抢先迎了上去,大庭广众之下她也只能开怀笑着,细声地嘘寒问暖,程皓同样不冷不热地答着,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底下的暗流涌动也只有那些旁观的人看得轻轻楚楚。
康玥衫迎上了瑖若,姑侄二人走在人群的最前面,一左一右地扶着程老太太,林椴衣放缓脚步,渐渐被甩在了后面,来到了怀衫身边。
“衫儿,你今晚真美。”他面色如常地缓步走着,目光甚至都没放在她身上。
“使你想起母亲啦?”她故意夸张地撇过身,抬头笑望着他,恰似一支暗夜里悄然开放的百合花,清丽脱俗,令人不忍直视。
“她一直在心里,不曾忘记便无须想起。”
“林椴衣,我要拜托你一件事。”她无视周身不时飘过来的目光,用手挽着他的胳膊,头轻轻靠了上去,将身体大半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
林椴衣这才意识到她小腿上的伤,“你还没全好,为什么偏要强忍着下床!”
“让我死。”怀衫不理他的关切,头贴着他的臂膀,语气清淡地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为什么?”他的心一紧,面上却和她一样,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因为我要离开程府,只有死了,才能离开程府。”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时带你走。”
“林椴衣,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们即使愿意放了我,皇帝会放了恕儿吗?为了显示他的仁慈大义,爱民如子,他是不会放过我们母子的。”
“他不会让功臣的遗孀和遗孤流落人间,而他若将你们带回宫,则你必定死路一条!”林椴衣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晚些时候去看望你,再从长计议。”
“今晚只怕不行了。”她脸上的笑意浓烈了些,静望着前方屹立如松的男子,双脚一深一浅地走到他跟前,“腿有些痛,你抱我可好?”
程皓低头,这才发现如雪的裙裾上有丝丝暗淡,浓眉不由皱了皱,一眨眼,她已经稳稳当当卧在了他的怀里,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臂弯,“伤口都裂开了,疼么?”
“很疼,很疼。”她侧头看着身后立在原地的苏歆如,一丝嘲弄的微笑渐渐爬上了眉角。
院子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积聚在了他们身上,她却已经闭上双眼,安心地享受着他怀里的阴影。
程皓抱着她旁若无声地快步走着,没有去父母的侧院,却径自回到落雪轩,“我回来了,你就不用害怕了。”
“程凌,快去叫大夫。”他疾步迈进落雪轩,屋外守着的婢女家丁见状忙靠了前去,帮他打开尘封已久的房门,点上灯。
怀衫被他放在床上,双手紧紧包裹在他的大手里。“程皓,你愿不愿意永远这样握着我。”
“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他情不自禁地将唇贴上了她有些冰凉的额头,轻轻地叹了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