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的女子,骨子里流淌着的应该是悲凉。
就像我的三位姑姑,飞蛾扑火般地投身皇宫,一个做了姊妹们的踏板,命丧黄泉,一个作茧自缚,被打入冷宫。我的姑姑夏瑾瑜是三人中年纪最小,品貌最不出众的,但她一路攀爬,走到了最后。
但,我从来就没有羡慕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我没有野心。
只是夏瑾瑜不肯放过我,夏家因她而鸡犬升天,也与她的兴衰荣宠息息相连,一纸黄书,我成了她钦点的秀女,一个月的悉心教导,十公主的生辰宴上,她成功地将我安插在了太子身边。
我的姑姑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为了成全自己的计谋,事先会做很多铺垫,就像乱花渐入迷人眼,但她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康瑖若看我的眼神,像冰刀利刃,他的食指微微地托起我的下巴,在大厅广众之下受到如此羞辱,一个女子的手朝他拍去,我愕然转身,看到她一脸的义愤。
他眼底的愤怒一扫而过,迅速恢复平和淡然,饶是如此,我还是看清了姑姑眼底深藏的笑靥,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含笑凝视着一群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自知康瑖若不是我的良人,呆在清雅馆不轻易外出,他却来的很勤,每月二十天,我都必须在他的睡榻上度过。太子 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在背后里低声谈论着,“婉侧妃很受太子喜爱呢!”
只有在彼此独处的时候我能看到他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狠毒。“既然厌恶,为什么要找我?”
又一次被折磨地死去活来,我用薄毯掩着身子,抬起头脸上挂满冰凉的泪水,毫不示弱地看着他,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朝隔间喊了一句,“上茶。”
那个宫女面红耳辣地走了出来,端着茶水的手轻微的抖了抖,我在被子里冷笑着,原来自己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脉脉温情,噗通一声,她跌入水里,被他挽如臂弯,温热的水汽在他们周身想起,那个女子好奇热烈的目光碰上我冰凉的眉眼。
胡乱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入清凉的夜色中,一轮红轿停在门口,知道轿帘垂下,我才发现自己的身子是怎样剧烈地颤抖着。
姑姑说的对,林怀衫是他的软肋,偏偏还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子。
夏瑾瑜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要对那个宫女动手了!
淑妃初立,堂兄又娶了我的表妹康玉蝉,这边太子的敌意愈来愈明显,姑姑终于坐立不住,找来了我,设下一个苦肉计。
那个女子多好的命呵!
我原本该羡慕她的!
一句故人,皇上没有追究,我的处境则两边为难。
然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半是惊慌半是欣喜地告诉了姑姑,她目光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康瑖若对你如此,他会善待你的孩子吗?”
我会想起此前种种,心还是游移不定,那个晚上,他着人送来一碗安胎药,我盯着药碗看了很久,不曾喝。
他皱眉走了进来,“这药并不是为你准备的,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他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再说到孩子两个字时,也是一脸的漠然。
我想也没想地一把拿起桌上的碗,狠狠地泼在他身上。
“呵呵!康瑖若,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和我一般饱受你的侮辱。”
那时我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我一定是疯了!拿起碗朝着他的脸掷去,用手猛烈地捶着他的胸膛。
他气急败坏地用力推开我,然后我便倒在了一个宫女的怀里,我笑望着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双手紧紧护住腹部,那一晚天与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新雪,让人不忍踏足。
也就是在那晚,他宠幸了那个宫女。
我的心恨得呀痒痒,原来我还是在乎的,讽刺而又可悲,我命人唤来那个宫女。
白茫茫的雪地中,她长得还真好看呵。清纯的两旁,无辜而坦然的神色,那么纤尘不染,让人生出强烈的嫉妒。
康瑖若在雪地里急行,隔了老远,我也能看到他的焦虑,他是担心我会对她怎样吧,在他心里,我一定心如蛇蝎,虽然我什么也没做。
他越来越近了,我加重手上的力道,直到那个宫女一手猛地推开我,我对着她微微一笑,毫不意外地跌倒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跌入冰澈刺骨的镜湖。
他张大了嘴巴,飞奔而来,跳入湖水,我的身子不断的下沉,寒冷浸入每一寸血肉,腹中剧烈地踢打着,那个孩子,他在向我抗议。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什么都晚了。
那天的雪刚刚晴,他在湖水里摸索着,紧紧拉住我的胳膊,身子里的某个部分,一点点地缺失,我在水里留着泪,含着笑,愉悦而悲凉。
我们对孩子没有了,他第一次满含深情地凝望着缠绵病榻的我,面目的悲戚,是的,我们都对自己和彼此太残忍。
从寒冬拖到初春,我很享受他脸上每一个因我而痛苦的表情,弥留之际,我居然想见见那个女孩儿,那个他倾心相付,一心想要保护的女孩。
她似乎很懂我的心思,“你会瞑目的,因我他是我仇人。”
那一刻我的笑容一定比忘川两岸的彼岸花还要妖娆恣意,康瑖若,原来你也这般可怜!上天还是公平的,它让你如此折磨我,就会派另外一个人,让你放不下,忘不掉,得不到。求生不得,欲罢不能。
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泪水无声地垂下,是为我而留,却已弥补不了那些伤痕累累的曾经,我的连上啊也有温热的液体缓缓爬行着,这一次我没有用手去擦,任它流到生命的尽头。
也许在天上,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关注着他,人世间的悲苦,他会一一偿尽,这样我的心是否可以好受些呢?
只是,他永远都不知道,其实,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