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成和隔壁老王从医院走出来。
“这回薇薇安转到普通病房,咱们也就放心了。”隔壁老王挠了挠锃亮的地中海,叹了口气,“幸亏是光头强扎歪了,不然我……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程成没有说话,他轻轻拍了拍隔壁老王的后背。
一辆警用桑塔纳缓缓驶出医院大门,渐渐融入了主干道的车流当中。
“杨鸣翠说龚宝丁重男轻女。”隔壁老王攥着方向盘,歪头看了程成一眼,“为了这个,龚宝丁经常打她。自打认识了李二毛,杨鸣翠说她才活得像个女人。”
隔壁老王叹了口气,“可惜呀,纸里包不住火,有一回他们幽会被厂里的门卫给看见了。哦,就是你们说的光头强。”他解释道,“谁想到这个光头强心术不正,竟用这件事儿威胁杨鸣翠,要不然就告诉她老公龚宝丁。杨鸣翠没办法,只好又跟了他。”
桑塔纳驶出世纪钟的环岛,向公安局的方向驶去。
隔壁老王一个右打轮儿,继续道,“这次龚宝丁死了,杨鸣翠以为自己解脱了,就跟光头强摊牌,没想到这个光头强居然跟她说敢拉到就弄死她闺女。杨鸣翠没办法,只能继续跟他保持不正当关系。这不前天,光头强又把她约出来了。”
隔壁老王轻点刹车把桑塔纳慢慢停在路口的红灯前,“那天,光头在菜市场附近开好了房,就去菜市场门口接杨鸣翠去了,正好让咱们蹲着。这杨鸣翠胆子也是够大,她看见交警,竟然临时起意,想告他个强奸妇女,判他几年。那样儿,她和她闺女就都得救了。”
“这女的还不简单呢。”程成哼道。
“可不是嘛!”隔壁老王拍了拍脑门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杨鸣翠说,龚宝丁死的那天傍晚,她回到家,先是被龚宝丁的尸体吓了一跳,害怕之余,她无意间瞥到家里的墙上映着一个像人的影子!”
“像人的影子?”程成把“像”字咬得很重。
“对,跟外星人一样,脑袋至少比正常人大了两倍。”说到这里,连隔壁老王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等她回头的时候,后面压根儿就什么都没有。”
公安局大门口的横杆再次竖起,隔壁老王把车开了进去。
程成还没下车就看见散打王马健站在“刑侦楼”门前翘首以盼。
“干爹!”
程成刚打开车门,这个称呼就蹦进了他的耳朵。迎着隔壁老王诧异的目光,程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干爹,你可回来了。”散打王迎上来,笑得有点儿合不拢嘴。
“得,你们爷儿俩儿聊,我先进去了。”隔壁老王乐呵呵地把“爷儿俩”这个词儿说得挺重。
“马健,你别瞎叫了,这是公安局。再说我还比你小三岁呢,你叫我干爹?”程成看着隔壁老王的离去的背影开口说道。他挺不乐意的,自个儿本来就长得着急,这么一叫就更着急了。
这个散打王,怎么这么轴呢?
“干爹,我是真心诚意认您做干爹的!在我们村儿辈分儿不分大小。爷爷的年龄当孙子的,孙子的年龄当爷爷的有的是!”散打王认真的说道。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看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程成只好转移话题,“你工作的事儿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我们队以后就在世纪广场附近执勤。干爹,以后有事儿您就去那找我。”散打王笑嘻嘻地说道,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行,好好干。以后啊还能熬个编制。”程成也挺高兴,他禁不住笑起来,露出半截儿牙花子和一排小碎牙。
“你怎么不上班,跑到这来干什么?”程成问道。
“今天我轮休,一早就过来了。我听我干妈说你可能去医院了,一会就回来,我就在这等着了。”散打王的语气十分自然,俨然他“干妈”就是他干妈一样。
你干妈?……韩……莹?你快别开玩笑了!程成急着要纠正散打王的错误观念,却被散打王抢先说道,“对了,干爹,这些给你。”
散打王把肩上的布书包摘下来,递到程成手上,还挺沉。
布书包里是一本发了黄快散架的硬皮“字典”,还有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八卦图,程成记得这张八卦图原先是挂在推拿馆的“营业大厅”的。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个小布包。打开小布包,里面竟然躺着一枚古香古色的戒指。
这枚戒指上镶着一大颗浑圆的红玉髓,绽放着独有的柿子红,格外引人注目。黄白两色金质的蛟龙纹戒托隐隐藏着光晕,与正中镶嵌的红玉髓相得益彰,霸气侧漏。
“这……”程成疑惑的看着散打王。
“干爹,这是太爷爷给你的。他说我们几个孤儿都有了着落,他就放心了。云游四海是他老人家的夙愿,现在了无牵挂,正好说走就走。不过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散打王的眼光黯淡下来,“他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你是他的关门弟子,不管你认不认,在他心里,你都是他徒弟。这是掌教信物,千万不能丢。你要是认他,就把戒指戴上。如果不愿意,就找个三观正的人传下去。”这时,散打王的眼睛里隐隐有了层雾气。
直到程成骑上共享单车,他的思绪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上翻篇儿。师父,您去云游之前怎么也不见徒儿一面?
太阳掩去了一角,成团的厚云涌了上来。刚刚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
送走散打王,程成回到办公室才听张经理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起了祝敏娟的家,提到了那次集体眩晕事件。
程成二话不说,蹬上自行车,直奔祝敏娟远郊的出租房,他很清楚,哥几个的眩晕很可能是师父提到的兰玲花导致的。
推门进屋,程成顿觉一股凉意。
房间里除了几件破家具和不值钱的电器,其余的东西早就被搬没了。九十来平米的房子空荡荡的,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程成屋里屋外泛泛的转了转,别说兰玲花,就连个像样的活物都没有。
他站在客厅里看着飞舞的白纱窗帘,脑袋里一片空白。
老半天,程成才收回失落的目光。就在目光扫过客厅的茶几上时,他无意间发现有一块巴掌大的圆形痕迹。这块痕迹是相对没有尘土的区域,看大小,应该是放水壶或者放茶盘的地方。
抑或是……放过花盆?
屋外一个惊雷滚过,看样子要下雨了。
连绵的乌云把太阳遮掩的严丝合缝,客厅里更是昏昏暗暗。程成走到阳台的窗户跟前儿,“唰”地一把将白纱帘拉开。屋子里立刻“亮起来”。
并不富裕的光线努力照射着客厅的每个角落。一枚干枯发黄的落叶,隐藏在茶几的支脚后面儿,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边角儿。
程成急忙戴上橡胶手套,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茶几旁,轻轻将落叶拾起。
叶子虽然已经泛黄,但密布在叶片上的猩红斑点还依然艳丽,这和师父口述的样子简直是一般不二!要不是知道这种植物有毒,程成还真觉得这叶子挺漂亮。连叶子都尚且如此妩媚,不知花朵该如何娇艳呢?
他把叶子装进一次性拉口袋,塞进衣兜,心想,搬走家具电器这还有情可原,谁会费劲巴叉地去搬一盆干枯了的花呢?
这时,程成注意到阳台上堆织的生活破烂儿里积压着两个用红色泥土坯烧制的小花盆,看口径,跟搬走的这一盆差不多大小。
他下意识的走过去,费了老大劲才把两个花盆从一堆废物中抽出,爆腾了一屋尘土,呛得他自己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花盆沉甸甸的,粗糙的表面和歪歪扭扭的边沿,勉强算是圆形的。这绝对不是现代人所追求的不规则形状美,这压根儿就是糙汉子随便活了点儿红泥儿瞎烧的,跟美不沾边儿。花盆里残留的干板结块儿泥土和兰玲花的零星落叶依旧还在,只是物是人非。
程成抱着这两个花盆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就凭这几片枯叶,尚且不足以让自己眩晕,怎么就把隔壁老王,张经理,唐僧和肖安这四个大老爷们儿给撂倒了呢?还……还呕吐?
难道……他们来的时候,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