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圣殿骑士答道,他这样硬着心肠老老实实地回答,自然引来了满含谴责之意的目光,但赛洛特?冯?莫茨依然一声不响很有耐心地任随这样的目光逼视着自己。“那你为什么要到城堡里来,托尔?”最后他以柔和的声音问道。他的问话加深了托尔内心理所当然的羞愧。
托尔在心里悄悄回答道,因为我想把你杀死———鉴于他先前是睁着眼睛跳进了自己性格中的无底深渊,于是他便转身不再看自己的父亲。那时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但我却做好了杀死你的准备……
托尔不能肯定,将来有一天会不会原谅自己。
“现在上船走吧。”赛洛特眼看着小艇催促他俩道。随后他便转身而去,消失在跳板另一端城堡方向的黑暗中。
托尔茫然地目送赛洛特的背影远去,史黛拉解开缆绳跳进了小艇,随即开船,看那样子,仿佛她这一辈子都在水路上行驶。
“上来吧,托尔。”见托尔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打算主动登上小艇与她同行的意思,史黛拉颇不耐烦。
他还在犹豫着。赛洛特是自己的父亲,伊莲雅是自己的母亲。他觉得无比烦恼的是,托尔究竟是谁呢?
也许在他们跑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再去琢磨这些问题更好———托尔已恢复了自我控制能力,作出这个决定之后,他便登上小艇坐在史黛拉后面的条凳上。
不等他的屁股在条凳上完全坐稳,史黛拉便加足马力驱使这小小的帆船以快得惊人的速度驰骋开来。托尔既吃惊又钦佩,还极端害怕,这丫头实在太疯了!
如奇迹一般,无论是城堡外里的还是防卫墙上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俩。反正他俩是既未受到跟踪又没有遭到射击便顺利地到达了湖对岸。史黛拉在离目标只有几米远处时猛然减速,微细的冰凉水滴如雨水一般浇在他俩的身上,马达发出十分难听的咕噜声沉入水下。托尔一阵晕眩,差点儿呕吐出来。
托尔纵身一跃跳到岸上———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一跃是否属于他俩一起逃跑的一个部分,或者是否是他亲眼见到史黛拉驾驶小艇如此疯狂而感到害怕的表示。
姑娘也像他那样纵身跳到岸上,同他一道跌跌撞撞地摸黑在树木覆盖的湖岸边沿陡坡而上。只见陡坡尽头有一条狭道,严格地说,是一条林间小道。他们凭直觉沿着小道向前走,转了一个左弯。起码这次托尔的感觉指引他走向了正确的方向,因为刚过了几分钟,这条小道就融入一片开阔的林间沙地,并且真的有一辆车停在那里。托尔看一眼就断定,这确实是赛洛特?冯?莫茨的车。他认得这车。他特别熟悉这车的货厢……
对这辆车没有任何坏印象的史黛拉,急忙跑去开驾驶。而托尔一想到,自己现在又要把性命交给这个由自己的女朋友变成的酷爱飙车的姑娘时很遗憾,而且遗憾的是他又不得不坐不禁万分恐惧。于是他两步赶到她的前头,不等她开口说出不让他开的话就打开车门,随即一飞身便坐到了驾驶舱的里。史黛拉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绕车跑了半圈,一缩身便坐进了车厢。
等了一会儿他才察觉,史黛拉正用一种很难解读的目光观察自己。
“这些拿着刀剑的狂人是什么人,托尔?”托尔转身对着她时,她小声问道。
托尔有些不愉快地沉默不语。他拼命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这些他过去很久都没有弄明白而迟至现在才理解的事情。
“如果赛洛特确实是我的父亲,那么,这些狂人就是我的家长了。”托尔吞吞吐吐地说道。
史黛拉一言不发,通过车窗璃注视着前方黑魆魆的树林。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托尔几乎看不见史黛拉的脸。他察觉到她的双肩在轻微地颤抖。她的脸没有转过来,她不想让托尔看见自己在哭。
“我要回寄宿学校。”过了一会儿,史黛拉小声说道。她的哭得红肿的眼睛对他射出迫切恳求的亮光。“我们现在到学校去,是不是?”
那当然啰。他的心里话涌出来直接流到舌头上,可是在最后一刻,紧闭的双唇却堵死了声音的出路。我要送你回家,而后就永远和你待在一起。我们将会忘掉所发生的一切,继续像以前那样过平平常常的生活,除了以前那种生活,我别无他求。我终于明白了,世上没有任何比周围绝无轰动事件的极其正常的和平生活及按部就班地过着平淡的日子———直到最近我都从心底里诅咒的这种一成不变的平淡日子———更为美好的生活方式……
“这太危险了,”他的嘴巴里说出的却是理智的声音,“我们不能回去。”
史黛拉又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看他。托尔听见她抽泣的声音,意识到她十分伤心,这比他自己身上的疼痛更让他觉得难过。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好不好?”他一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流泪,一边小声说道,随即启动马达。
史黛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饱含泪水的眼睛又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要把她送回家去———托尔在心里暗暗对她也是对自己说。只是还不清楚,她的家究竟在哪里。
再返回城堡是不理智的。在尚未想清楚为何要回去的时候,赛洛特就沿来路返回了。这一仗打败了。他并非一定要像茨德里克所说的那样,去亲眼察看每个倒下的圣殿骑士是否全都阵亡了。
赛洛特沿着黑咕隆咚的暗道匆匆返回小教堂时,相信自己感觉到了朋友和伙伴们的灵魂,如幽灵一般,在城堡之下的墓穴里游荡。他们在谴责他。他们游离在躯体之外的手指对他指指点点。他们饱含谴责、失望及无边无际的绝望之意的眼睛,简直就是无处不在地死死地盯着他。他们全都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决定人类命运的使命,他们没有完成任务。不,是他没有完成任务,是他让他们去送死的!他们全部都是因为他的劣迹而遭到厄运,是因为他没有完成任务而遭到毁灭。赛洛特不仅使他的盟友和他自己感到失望,他在神的眼里也是一个失败者。
沙尼啊———这绝望的呼喊在他的心里如雷鸣般震响。至少茨德里克应该是打败了对手的!他看见雅可浦?德?洛约拉、阿尔曼德?德?布雷斯,还有菲利浦?莫雷,在他们的最后战斗中,倒在了城堡院内的地上。当他亲眼看见伊莲雅那个不信神的弟弟,把跪在他脚下的已经没有抵抗能力的蒙特戈莫里的脑袋砍断时,他无比愤怒极其绝望地大喊起来。当他在与隐修会的战斗中退进城堡中时,他隔着一段距离看见,阿雷斯和他的几个帮凶兽性大发,取乐一般用他们的刀剑把帕琶尔?门纳歇的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尸体砍成一堆碎片。
起码还应该剩下一个茨德里克———赛洛特在心里暗暗希望。他最好的、最后的一个朋友必须活下来!赛洛特好像已经记不得,自己将托尔和那姑娘领到安全之处时,曾听到茨德里克的惨叫。
赛洛特到达那道紧紧关闭着的通向小教堂的暗道门口时,先用一只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头上听。有脚步声和说话的声。说话的声音他很熟悉———听见这来自城堡小教堂里祈求神赐福之处的说话声,由于再次得到了自己这一方失败的证明,赛洛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托尔到哪里去了?”
伊莲雅必定是在对面的大厅正门处驻足而立,赛洛特几乎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的儿子已经转向了。和赛洛特一起跑了。”
这是阿雷斯!当赛洛特听见黑发巨人那讥笑意味的声音之时,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在他的脑海里,闪电般掠过几个刚刚结束的血腥战斗的恐怖场面。尽管伊莲雅是隐修会的女首领,而阿雷斯却是她使其对手遭到毁灭的工具。赛洛特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情,但却痛恨杀人———无论对手是多么的罪该万死,无论他是多么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当而又是惟一可行的,他都不喜欢杀人。相反,伊莲雅的弟弟却因杀人而感到一种反常的快乐。
“什么?!”虽然他是站在黑咕隆咚的暗道里面,却还是听见了他称之为自己劣迹的这个女人竭力压低的声音。她窸窸窣窣地走近圣坛。
“那姑娘还活着。”外族人代替阿雷斯答道。他与赛洛特之间的距离几乎不超过一只手臂的长度。“她也和他们在一起。他们跑进一条暗道之后便消失了。”
他们的脚步声随后听不见了。
“你又把事情办砸了。”她责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