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修道院。”过了一会儿,史黛拉小声说道。她的哭得红肿的眼睛对他射出迫切恳求的亮光。“我们现在要回去了,是不是?”
那当然啰。他的心里话涌出来直接流到舌头上,可是在最后一刻,紧闭的双唇却堵死了声音的出路。我要送你回家,而后就永远和你待在一起。我们将会忘掉所发生的一切,继续像以前那样过平平常常的生活,除了以前那种生活,我别无他求。我终于明白了,世上没有任何比周围绝无轰动事件的极其正常的和平生活及按部就班地过着平淡的日子———直到最近我都从心底里诅咒的这种一成不变的平淡日子———更为美好的生活方式……
“这太危险了,”他的嘴巴里说出的却是理智的声音,“我们不能回去。”
史黛拉又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看他。托尔听见她抽泣的声音,意识到她十分伤心,这比他自己身上的疼痛更让他觉得难过。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好不好?”他一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流泪,一边小声说道,随即开启了车。
史黛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饱含泪水的眼睛又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要把她送回家去———托尔在心里暗暗对她也是对自己说。只是还不清楚,她的家究竟在哪里。
再返回城堡是不理智的。在尚未想清楚为何要回去的时候,赛洛特就沿来路返回了。这一仗打败了。他并非一定要像茨德里克所说的那样,去亲眼察看每个倒下的圣殿骑士是否全都阵亡了。
赛洛特沿着黑咕隆咚的暗道匆匆返回小教堂时,相信自己感觉到了朋友和伙伴们的灵魂,如幽灵一般,在城堡之下的墓穴里游荡。他们在谴责他。他们游离在躯体之外的手指对他指指点点。他们饱含谴责、失望及无边无际的绝望之意的眼睛,简直就是无处不在地死死地盯着他。他们全都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决定人类命运的使命,他们没有完成任务。不,是他没有完成任务,是他让他们去送死的!他们全部都是因为他的劣迹而遭到厄运,是因为他没有完成任务而遭到毁灭。赛洛特不仅使他的盟友和他自己感到失望,他在神的眼里也是一个失败者。
沙尼啊———这绝望的呼喊在他的心里如雷鸣般震响。至少茨德里克应该是打败了对手的!他看见雅可浦?德?洛约拉、阿尔曼德?德?布雷斯,还有菲利浦?莫雷,在他们的最后战斗中,倒在了城堡院内的地上。当他亲眼看见伊莲雅那个不信神的弟弟,把跪在他脚下的已经没有抵抗能力的蒙特戈莫里的脑袋砍断时,他无比愤怒极其绝望地大喊起来。当他在与隐修会的战斗中退进城堡中时,他隔着一段距离看见,阿雷斯和他的几个帮凶兽性大发,取乐一般用他们的刀剑把帕琶尔?门纳歇的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尸体砍成一堆碎片。
起码还应该剩下一个茨德里克———赛洛特在心里暗暗希望。他最好的、最后的一个朋友必须活下来!赛洛特好像已经记不得,自己将托尔和那姑娘领到安全之处时,曾听到茨德里克的惨叫。
赛洛特到达那道紧紧关闭着的通向小教堂的暗道门口时,先用一只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头上听。有脚步声和说话的声。说话的声音他很熟悉———听见这来自城堡小教堂里祈求神赐福之处的说话声,由于再次得到了自己这一方失败的证明,赛洛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托尔到哪里去了?”
伊莲雅必定是在对面的大厅正门处驻足而立,赛洛特几乎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的儿子已经转向了。和赛洛特一起跑了。”
这是阿雷斯!当赛洛特听见黑发巨人那讥笑意味的声音之时,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在他的脑海里,闪电般掠过几个刚刚结束的血腥战斗的恐怖场面。尽管伊莲雅是隐修会的女首领,而阿雷斯却是她使其对手遭到毁灭的工具。赛洛特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情,但却痛恨杀人———无论对手是多么的罪该万死,无论他是多么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当而又是惟一可行的,他都不喜欢杀人。相反,伊莲雅的弟弟却因杀人而感到一种反常的快乐。
“什么?!”虽然他是站在黑咕隆咚的暗道里面,却还是听见了他称之为自己劣迹的这个女人竭力压低的声音。她窸窸窣窣地走近圣坛。
“那姑娘还活着。”阿拉伯人代替阿雷斯答道。他与赛洛特之间的距离几乎不超过一只手臂的长度。“她也和他们在一起。他们跑进一条暗道之后便消失了。”
他们的脚步声随后听不见了。
“你又把事情办砸了。”她责备道。
赛洛特不能肯定她谴责的是谁,可是搭腔的却是她那该死的弟弟。
“是我办砸了吗?干吗骂我?!”巨人激动得大喘粗气。“是他把姑娘射伤的。”
“今后由舍里夫指挥武装人员,”伊莲雅以坚定不移的口气决定,“你听他的命令。”
“什么?!”阿雷斯几乎是大声喊叫起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奴仆!”
“而你却是个失败者。给我滚开。”
小教堂里笼罩着寂静而紧张的气氛。赛洛特听见两个男人离开了大厅。其中一个人显然是相当匆忙地离去的———不难断定是哪一个。显然只有伊莲雅一个人留了下来。赛洛特听见她轻轻地走近圣坛。
过了很久都听不见声音,赛洛特自问,她究竟在干什么。她是否要怀着愤怒的心情对教团的失败思考一番?或者其中是否也还有别的什么含意,例如更加人性的含意?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却回到了生父的身边。起码这个结果她是必须相信的———尽管赛洛特早已不敢肯定,自己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了———而托尔确实是离开了她而来到了他的身边。他根本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此时该怎么办。他只知道,此时必须找到茨德里克。他得同他商量一下。
伊莲雅是在哭泣?圣殿骑士大师不敢肯定。可是他的热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滴落。他背靠着墙壁顺势蹲下,任眼泪自由抛洒。
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蹲了好几分钟后,他振作精神站了起来,把开门的机关动了几下。不过他只把墙上的暗门打开了很小的一道缝,通过缝隙朝小教堂里面张望。
伊莲雅还在那里。她面对圣坛跪着,合手祷告。她闭着双眼。即使这看起来结实而坚固的墙壁上的缝又裂开了几公分,短短地吱吱嘎嘎响了几声,以致暴露出暗道的入口,也没有能够把她从无声的祷告中惊醒。有时候赛洛特觉得难以理解,两个本质上大相径庭的人如她和他,怎么可能会向同一个神祷告。她怎么能够将她自己的信仰与病态的思想信念,还有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大狂式的目标协调起来呢?
就在这个时刻,他不再看她仍旧如花似玉的容貌,而是目不转睛地盯住小教堂中央地板上的什么东西,这东西离托尔紧紧插在石头缝里的剑不远,并且由于微弱烛光的照射而时不时地闪光,仿佛是一座令人悲痛欲绝的纪念碑。
赛洛特看错了:伊莲雅并非单独一个人留在小教堂里。除了她还有茨德里克。当然,圣殿骑士大师并没有立刻认出自己的朋友,因为他的头颅滚到了离他的了无生命迹像的躯体好几尺远的地方。然而当他最后认出茨德里克的时候,他的心由于万分惊骇似乎停止了跳动,呼吸也仿佛停止了。
茨德里克死了!他们全部牺牲了,这都该赛洛特负责。由于他的问题,最后连他最好的朋友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活了下来,成了一个没有部下的圣殿骑士大师。他们全部受他的驱使而跌进了死亡的深渊,而他们差不多一千年以来所肩负的使命,就是要保护主的权威之象征物,也就是指引后人找到圣杯的象征物。现在大势已去了。
几乎……
他的手紧握剑柄,同时将暗道门推得更开一些,以便自己可以从狭缝中挤出来,他刚将双脚跨出来,便随即更快地把门又关上了。
假如这个做祷告的人精神特别集中,不受暗门开关所发出的瘆得人牙痛的吱吱嘎嘎声的影响就好了。可是不然,伊莲雅被吓了一大跳,她的目光扫视周围,想要断定噪声从何而来。看见赛洛特从圣坛后面的暗处走出来,她惊得瞪大了双眼。那惊讶的神色迅速从她的表情中消失,换成了一种显得轻松而自信的微笑。
“你现在满意了吧,伊莲雅?”圣殿骑士大师绕着石头圣坛缓步走来,直到离她非常近,近到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剑刺进她的被衣服掩盖住的肋骨之间去的时候,才站住了。或许他会这么干。甚至可以说一定会这么干。
“满意了?我可是个要求很高的女人哟,赛洛特。”她一边回答,一边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盯住圣坛上方的吊在一根链条上的朴实无华的木头十字架。“只有当我得到了我理该得到的东西之时,我才会感到满意。”
“没有任何东西理该属于你,”赛洛特强硬地小声说道,并且跨了一小步,走到离她更近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是你该得到的。”
他很烦躁,紧握剑柄的手瑟瑟抽搐着。他觉得很难控制自己,巴不得立刻向她冲过去,毫不延迟地结束她的生命———给他和其他人造成这么多痛苦和不幸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