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里,村书记唐林就成了躲不开的人物。清泉寨萧、王、李三大姓,唯有在王姓村落中,夹杂着两户唐姓人家。依托着区区两户唐姓人家,唐林从六九年开始当上村支部书记,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期,把一个清泉寨控制得铁桶一般,成了一个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唐林小学毕业,他没有读过《资治通鉴》,也没有读过《二十四史》,对《三国演义》的了解,也没有超出农村草台班子演绎的《草船借箭》和《关云长单刀赴会》。可他控制清泉寨的手段,却在这个小小的政治舞台上,演绎了一部生龙活虎的袖珍版的三国演义。一九六九年,唐林正式成为村支书后,他把他的一个妹妹,嫁给了李姓的一个小伙子,从而与李姓家族结成了一种姻亲关系,他把初中毕业,当时只有十七岁的王光明封为基干民兵排长,成为他用暴力手段统治清泉寨的左膀右臂。从而使王姓家族成为他可靠的根据地。对于不服统治的人,他就当作“阶级敌人”。他的口头禅就是:“基干民兵!把他捆起来!”年轻气盛的王光明只要唐林一声令下,就会带领两个基干民兵去忠实地执行命令。在对他的统治构成挑战的萧姓家族中,萧忠云这个富农份子自不必说,其它家家户户都有被他威胁过或者被捆绑过的人。忠厚老实的王师傅,在家里常常规劝老大儿子:“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去捆人家干什么呀?”王光明觉得捆人打人又威风又过瘾,哪里听得进去?没有办法,白天王光明捆了谁,晚上王师傅就偷偷地跑到这人家里赔礼道歉。他又作揖又打恭地说:“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我家的逆子一般见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家的逆子尽早有一天要遭天谴的!”
王光明没有遭到天谴,不论是集体生产,还是包产到户,他都能随机应变,华丽转身,活得有滋有味。可王师傅却遭到了天谴,死于非命,可见老天爷并不公平。王光明代表王家拿到十万元后,唐林少不得在王光明面前一顿吹嘘。他说:“杨老板刚开始只肯拿三万元,是我跟他拍桌子打板凳地吵架,才帮助你们家争取到十万元。你到别的工地上打听打听,死一个人只赔五万元的。”王光明一听就知道唐林在吹牛,他知道唐林在比他大的官面前,从来都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连半个多余的屁都不敢放。不过,王光明也确实知道当下工地一个死人的行情,老子的价格确实比别人翻了一番。看来除了是他的威名远播外,唐林也许确实出了力。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一万元交给唐林。唐林的眼睛瞪得比茶杯还大,村里人以前求他办事,最多也就是吃喝两顿,一下子有人送他一万元,确实把他吓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不好吧?”王光明在外面跑中巴,已经开了眼界,他大大咧咧地说:“这么万把块钱,有什么不行的!”说着,就把这叠厚厚的百元大钞塞进了唐林的怀里。唐林假意推辞一番,也就笑纳了。
唐林得了一万块钱,一开始心里还乐滋滋的,但后来转念一想,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再后来就黯然神伤。想当年王光明不过是自己呼来唤去的一条狗,可如今在他面前大大咧咧地充大款,而他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等待施舍的一条狗。自从包产到户,他的权威处处受到了挑战,世道真是变了。
王光明兄弟俩在王师傅生前从来没有孝敬过老子,现在兄弟俩得到了九万块抚恤金,本应交给老娘,由老娘作主。可老娘如今躺在床上,形同废人,兄弟俩就决定撇开老娘,要把父亲的丧事大操大办一番,好在全村人面前争争面子,也得个孝子的名声。兄弟俩花三千元到中和墟挑选了一副上好的棺材,请风水先生在北岭看好了一块坟地,决定了出殡的黄道吉日。风水先生知道兄弟俩得了十万元的抚恤金,就把出殡的日子选在了九天之后,他也好跟着在这里吃喝九天。王光明在自家门前的晒谷坪上摆开了四口大锅,每天人来人往吃饭的不少于二十桌。王师傅生前人缘好,全村家家户户都是十元、二十元的来随份子。兄弟俩请来了军乐队、民乐队,还在学校的操坪上请来了电影队放电影。这种排场在全村可是从来不曾有过,村里的老人们触景生情,纷纷感叹:“王师傅生前虽然没有得到两个儿子的好处,但百年之后能这样风光一回,也值了!”
出殡那天,按惯例借用了村中心学校的操坪,学生全部放假。正在闹离婚的老二媳妇铁心要与王家划清界限,早就躲回娘家去了。唐林得了好处,还以支委会、村委会的名义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唐林亲自致了悼词。悼词是王姓家族中唯一的一个高中生在唐林的授意下写的,其中把王师傅一生勤俭,治家有方大大地褒扬了一番。人们在身穿孝服、跪在棺材前的孝子贤孙中竟然发现了哑吧。他始终虔诚地低着头,泪流满面,嘴里“啊呀啊呀”地嘟囔着。哑吧的满满觉得哑吧跪在那里是受到了王光明的胁迫,实在有失体统、辱没祖宗,气冲冲地强行去把他拉开,但哑吧却甩开了他满满的胳膊,坚持要跪在那里。萧忠云看在眼里,十分感慨地对旁人说:“别看哑吧又聋又哑,但毕竟出自书香门弟人家,懂得知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