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叫工地上的电工拉起了两盏照明灯,立即马不停蹄地着手返工。到七点钟正式下班的时候,墙体已经返工四分之一,估计晚上十点钟之前,返工可以结束。王师傅叫哑吧到伙房里给他打一份饭菜上来,这就省了来回爬五层脚手架的时间。哑吧走后,脚手架上就变得静悄悄的了,虽然还是农历二月,但已经开始有飞蛾子围着电灯打转了。王师傅一边砌墙,脑子里一边想着孙女兰兰的病情和老二与媳妇正吵着离婚的事。老二媳妇长得漂亮,但其实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对公公婆婆一点也不孝顺,去年在广东打工的时候,在歌厅里认识了一个淅江老板,回来后就对老二横挑鼻子竖挑眼,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说什么也要找回下半辈子的幸福。孙女兰兰生病住院,这个女人就是不肯到医院来看一眼,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王师傅恨老二没有骨气,这样硬心肠的女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可老二却偏偏哭哭啼啼地不肯离婚。王师傅想:明天上午还得跟班头通融一下,抽时间到医院去看看兰兰的病情。屋漏偏逢连阴雨,老伴的腰近来也疼得下不来床。一想起这些烦心事,王师傅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提着满满的沙浆桶准备换一个地方砌墙,突然,王师傅觉得头重脚轻,他脚下的竹排向下滑动,出现了一道缝隙。王师傅顺着这道缝隙,重重地跌落在第四排的脚手架上,第四排的脚手架也没有承受住他的重量,也向下滑动出现一道缝隙,于是顺着这道缝隙连人带桶跌落到第三层脚手架上,第三层和第二层的脚手架都没有承受住身体的重量,到第三层的时候,王师傅头上的安全帽也被刮掉了,于是王师傅就顺着竹排专门给他留出的缝隙,从第五层脚手架跌落到第一层,头部撞击在地上横着的一根钢管上。一开始,王师傅觉得好象没有什么事,他的手和脚都能动弹,他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了一声:“真他妈的操蛋!”,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庆幸从五层脚手架上摔下来还没有事,可是当他走到脚手架网的外面时,就头晕目眩,摔倒在地上了。
哑吧打好了饭菜,爬到了五层脚手架上,不见了王师傅,他看到了那道吞噬王师傅的可怕的缝隙。他慌得丢掉了手里的饭菜,“啊呀啊呀”地喊叫着从脚手架上跑下来,冲到了伙房里,向正在吃饭的工友们一边比划,一边喊叫。班头袁师傅看懂了哑吧比划的意思,他知道王师傅正在上面加班。他丢下碗筷,跟着哑吧跑到外面。在脚手架网子的外面,在惨淡的灯光下,在满布着地面的各种工地垃圾中,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王师傅象一截烧焦的黑木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袁师傅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把王师傅送进了医院急诊室。在急诊室里,王师傅睁开了一次眼睛,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工地上摔死了人,而且还是兴师动众地死在医院里,杨工头想私了也不行了。于是有关部门便组成了庞大的调查组,一通忙碌之后得出了调查结论,还原了王师傅下坠的过程。王师傅下坠后脑部受到钢管撞击,而在脑部出血尚未弥漫的时候,王师傅还强行走到了脚手架外面。造成脚手架踏板垮塌的原因是:脚手架的紧固螺丝有许多已经滑丝,而杨工头雇佣的架子工,又没有经过培训。这样的脚手架迟早要出事的,王师傅用自己的生命,向工友们发出了警讯,避免了更大的伤亡事故。杨包头本人只有小学文化,可他的哥哥是县城建局局长,他的施工队尽管没有必要的资质,却总能源源不断地包到工程,这次事故之后,有关方面也没有把他列入黑名单,而只是要他停工整顿。杨包头感到痛惜的是,他不仅在招待和打点调查组方面花费了三万多元,按照当时通行的做法,赔偿王师傅家属的抚恤金至少要五万元。一开始,城建局杨局长想通过乡镇干部给王师傅的家属施压,只赔偿三万元。当乡镇干部找到村书记唐林协商的时候,唐林却十分为难地告诉乡镇干部:如果是其它人你给多少就是多少,可王师傅的大儿子王光明可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剌头,恐怕拿五万元也摆平不了这件事。乡镇干部都知道王光明原来是唐林手下的基干民兵排长,是唐林指哪打哪的铁杆跟班,包产到户后王光明买了一辆中巴车跑客运,现在手下有一班小弟,虽然违法乱纪的事没有多少把柄,但平时打架斗殴的事接连不断,乡镇干部也拿他没有办法。乡镇干部添油加醋地把这些信息反馈给了杨局长。运筹帷屋的杨局长是本土干部,知晓当地的风土人情,他思考再三,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农村的许多事往往是比谁的拳头硬。老弟的这件事千万不要闹大,否则对各方面都没有好处,还是烧钱免灾为上策。杨包头在他哥哥的斥责下,忍痛拿出了十万元。在那个时代,这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在县城足足可以买两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