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吧满满头一回生了这么大的气。
清泉寨的人给他取了一个“猫崽”的外号,简直太贴切了。他一生就象一只猫眯,尽职尽责地守在自己的屋里,连走路都低垂着头,与人讲话的时候,总是一种温顺而胆却的眼神。他任凭人们的抚摸和逗弄,从不发怒,从不展开攻击,即使有狠心的人踢他一脚,也只是哀鸣着躲到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可这一次,当别人告诉他,吴春雨被游街的那天晚上,哑吧被王光明和八个马仔捆绑殴打得昏了过去,丢在小楼房的院子里,一直到吴春雨被那班年轻媳妇扶回去的时候才醒过来。他听了这个消息后气得浑身颤抖,决心要为自己的亲侄儿出这口气。
怎么出这口气呢?他的亲戚朋友中,既没有当官的靠山,也没有发财的大款。在清泉寨,王光明和唐林已经横行了近三十年,捆绑和殴打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们。不过,这一回他想起了曾经给他撑过腰的陈镇长,心中就燃起了一线希望。他于是来找萧忠云商量,一是请萧忠云帮他出主意,二是请萧忠云帮他写一张状子。
萧忠云听说李猫崽要告王光明,一开始吓了一跳。他想,这只被惹急了的兔子也要咬人了,“猫崽”也要发威当老虎了,明知其不可而为之,乃勇者也。昔日荆轲剌秦王,明知是以死相博,仍义无反顾,“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一想起这两句诗,萧忠云觉得有一种悲壮的豪情,又想起“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句话,就简直有些激情澎湃了。稍加思考之后,萧忠云慨然应允。由于他对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非常熟悉,经过一天一晚的酝酿,一张洋洋洒洒近三千字的状子便一挥而就。
哑吧满满不识字,不过他对萧忠云的学识和胆略历来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他写的状子揣在怀里,他胆量倍增。第二天上午,他来到了镇政府的四层楼房前,他先前来过一次,记得镇长的办公室是在二楼。他上了二楼,却记不清究竟哪间是镇长的办公室了。没有办法,他看见一间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干部,他的眉毛很浓,却有着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哑吧满满嗫嗫嚅嚅地进了门,毕恭毕敬地问: “请问领导,陈镇长的办公室是哪间?”
“你找陈镇长甚么事?”酒糟鼻瞥了一眼这个穿着邋里邋遢,形象萎缩的老头一眼,十分警觉地问。
“我要告状。”哑吧满满想起了亲侄儿受到的欺压,便有些义愤填膺。
“啊!是信访的。”如今地方部门最怕的和最烦的就是到处告状的人。酒糟鼻不敢过于怠慢,语气也比较缓和:“老人家,告状请到一楼的信访办去。信访办在一楼最东头的那间办公室。”
除了陈镇长,哑吧满满不相信这栋办公楼里的任何人。他固执地说:“我要找陈镇长,陈镇长到哪里去了?”
“陈镇长到村里搞调研去了,上午没来。”酒糟鼻有些不耐烦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酒糟鼻低下了头,冷冷地回答。
哑吧满满叹了口气,只好往外走。他觉得出师不利,兆头不好。侄儿的这个冤屈能不能伸,他开始觉得没有一点把握。他走到楼梯口,听到楼下有一个人很大声地在打电话,那声音好象是陈镇长。他急忙走下楼梯,一看楼前的坪地上,有三个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个正是陈镇长。陈镇长正在用手机打电话,看样子情绪还蛮激动:“我告诉你陈老板,如果你在一个星期内还不把拖欠农民工的工资发下去,我就要镇里的司法所启动法律援助,把你告上法庭。国家早就有明确要求,任何一个建筑项目施工前,必须把工人的工资作为专项资金划拨出来专款专用。你没有钱就不要启动这个项目。”“什么?通融通融,告诉你,没有通融的余地,人家农民工辛辛苦苦地给你干了三个月,你连工资都拖欠,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陈镇长还会骂人?”哑吧满满心里很是吃惊。他跟陈镇长接触了几次,陈镇长可都是挺和气的,看来他是遇到挺恼火的事了。这种情况下,他如果走上前去打招呼,会不会碰一个大钉子呢?哑吧满满心里很是犹豫。只好站在楼梯口远远地观看。陈镇长打完电话,又对旁边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哑吧满满定睛一看,认出来那人是镇里的司法所李所长。只听陈镇长说:“我们天天讲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就是要特别关注那些弱势群体,给他们排忧解难。跟有钱的老板们打交道当然很舒服。他们会清你喝酒吃饭,送钱送烟。可是,只愿意跟老板们打交道,不愿意跟贫困的老百姓打交道,我们还是共产党吗?”
这些话哑吧满满听在耳里,很是舒服。他上一次给陈镇长送完锦旗后,犹犹豫豫地要请陈镇长到馆子里吃饭。陈镇长笑着说:“李老伯,要吃饭也是我请你,因为我拿了国家的工资。我们做的这些事,是我们份内的事,国家既然要我们坐在这个位置,我们就该管事。”
陈镇长一行三人说了一会话后,就往楼梯口这边走来,大概是要上二楼的办公室。哑吧满满这才敢迎上前去,他先是向陈镇长鞠了一躬,然后双手捧着状子举在头上说:“陈镇长,我有冤屈,我要告状!”
陈镇长一看,立刻认出了是上次送锦旗的哑吧满满。他热情地接过状子说:“是李老伯,来来来,有什么事到办公室里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