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当哑吧把吴春雨从树上放下来后,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吴春雨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他就觉得他的天塌下来了。自从吴春雨让他做了一回男人,吴春雨就成了他生活中的太阳,心目中的女神,他以能够帮助她和呵护她作为最大的快乐。现在他心中的太阳殒落了,他的内心变得一片漆黑,他的快乐也全部被带走了。那天早晨,他坐在王光明的车子里,陪着吴春雨到了卫生院,又陪着回来。他帮着布置灵堂,把这看作是最后为吴春雨服务的机会。当他眼看着他的女神被穿上了大红寿衣放进了棺材里,他嘴唇哆嗦两眼发急,他强撑着快要昏厥的躯体,回到家里就轰然地倒在了床上,一整天不吃不喝昏睡不起。
强健如牛的哑吧又一次病倒了。一个正常的人,当他被痛苦压抑得受不了的时候,大声地呼喊,大声地哭泣,以此来减轻痛苦。可清泉寨的人,都只见过哑吧与人为善的傻笑,却没有谁见过哑吧大声地喊叫和大声地哭泣。他内心滚滚的熔岩,始终找不到一个发泄的突破口,只能在肚子里上下左右地翻腾,不得不倍受煎熬。
这可急坏了哑吧的满满和婶娘。婶娘之所以着急,是因为哑吧可是她的财神,现在县里的包工头都抢着雇他去当砌砖师傅,每天包吃包喝至少有一百元进账。他躺下一天,她就要少进一百元,能不急吗?可是当哑吧满满提出要赶快把哑吧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却又舍不得往外掏钱了。钱一旦进入了她的口袋,就成了她身上的血和肉,要她往外掏钱,那就是拿刀子在她的身上割肉啊!她说:“农村人哪有那么娇贵,哑吧身体好,兴许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不过暗地里她还是到老柏家跳大神的巫婆那里去了一趟,狠狠心掏出了一百元,请巫婆帮哑吧驱魔辟邪。巫婆拍着胸脯应承:“包好,包好。”她要哑吧婶娘准备好香火蜡烛,还要一只大红公鸡。当天正好赶集,哑吧婶娘又花了八十元在集市上买了一只五斤重的大公鸡以及香烛纸钱。第二天,巫婆带上她的道具,在那栋平房里折腾了半天。临了,还要哑吧婶娘把那只放了血的大红公鸡送她,说是这只公鸡的身上已经有妖魔的灵魂附体,她要把它带走,以保哑吧和你们的宅第平安。
花了一百八十元钱,哑吧婶娘虽然有些心疼,但她安慰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如果能把哑吧的病治好,只不过哑吧两天的工钱。可是第三天,哑吧一点也不见好,仍然不吃不喝昏睡不起。哑吧满满终于拿出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吼着要她把存折拿出来,赶快把哑吧送医院。可婶娘稳如泰山,她说:“贱人有贱命,医院那种烧钱的地方,是农村人随便敢进去的吗?”满满虽然心疼哑吧,可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拿自己的厉害婆娘一点也没有办法。自从上次他拿着存折同袁师傅一起到医院替哑吧结了一次账后,哑吧婶娘就吸取了教训。她严防死守,象防贼一样地防备着老头子偷走她的存折。
第五天早晨,哑吧婶娘煮了满满一锅稀饭,等待着老头子下地回来吃早饭。期间,她出去喂鸡,还在鸡窝里检了四个蛋。当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哑吧坐在桌边,把一锅稀饭都喝完了。她由衷地高兴起来,嘴里念着:“阿弥托佛,阿弥托佛,哑吧终于好了!”是的,哑吧好了,不仅可以继续出去打工赚钱,而且老头子再也不会吵着要存折了。同时,她又心疼起她请巫婆花掉的一百八十块钱来。“也许根本就不用请巫婆,哑吧也会好的。”她想。
喝完稀饭,哑吧扛起锄头就往出山口方向去了。到了吴春雨的菜地边,他停了下来,柱着锄头凝视着这片菜地。菜地里的菜仍然绿油油地十分旺盛,可他愿意为之效力的那个女人却不见了。这五天他都躺在床上,他还不知道他的女神埋在哪里?哑吧黯然神伤,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他用手背揩了一下眼睛,扛起锄头,继续往北岭脚下走去,他觉得,他只有在田地里出几身大汗,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
到了北岭脚下,他的眼睛无意间向东望去,那是叫做“涧深原”的一条峽谷,一条涧水从峽谷深处静静流出,无声无息。涧水的源头是一个不大的水塘,水塘的正中有一个泉眼。峽谷的正北面,是北岭向东延伸的一部分。与北岭不同的是,这部分山体土壤深厚,山上林木繁茂,是清泉寨集体的一片墓地。林木间一座一座的坟墓若隐若现,人们一走到这个地方,就自觉有一种神秘而阴森的气氛。现在,涧深原里的田地一片荒芜,人迹罕至,田地里的草长得有齐腰高,就连鸟儿也惧怕得不敢发出鸣叫。突然,哑吧看见在一块地里,有一个穿粉红色短袖衬衣的年轻女人正挥舞着镰刀割草。在齐腰高的荒草中,那个女人的身影忽隐忽现。哑吧觉得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眼熟。这天是阴天,涧深原里显得更加阴气深沉,可哑吧从来没有听过鬼怪故事,鬼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有形象,他毫不畏惧地向着那块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