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雨决定要了结年轻的生命后,心里就出奇地平静。她觉得,死真是上帝赐给人类的好东西,死可以使人摆脱一切烦恼和疼痛,安静地长眠于地下。而结束生命的方法又是如此的简单,甚至不会有多少痛苦。她找出了压在箱底的一条长围巾,这是结婚前王光亮给她买的丝围巾,洁白,柔软,结实。她只要把这条长丝围巾结上一个扣,搭在一根梁上或者结实的树枝上,然后把脖子伸进去。而生,却带给她无休止的担惊受怕,面临着在人们的指责声中被口水淹死的风险。她为自己的死做足了准备:她干干净净地洗了澡,洗了头,翻出了结婚后只穿过两次的一套女式西装,这套西装嫩白色,剪裁得体,纯棉面料,她很喜欢。她要穿上这套衣服去死,以免再麻烦婆婆再给她换衣服。
但吴春雨出奇的平静却使婆婆提高了警惕。她不仅只字不提王光亮过几天要回来跟她离婚的事,反而告诉吴春雨:她把王光明骂了个狗血淋头,王光明这回在老娘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连说“对不起弟妹,对不起弟妹”,等选个适当的日子,他还要摆酒给你赔礼道歉哩。除了不停地给吴春雨说些宽心话外,当把兰兰安排睡下后,婆婆还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吴春雨的床上。她说:“春雨,今晚妈妈想陪你说一晚的知心话,你可不要嫌弃妈妈啰嗦。”吴春雨笑着说:“妈妈,你不要这样,我没事。我十七岁就出去打工,是在外面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婆婆说:“我知道,我知道。就当我求你陪我一个晚上。”吴春雨没有办法,又不好强行把婆婆赶走。当晚,婆婆没话找话地讲了她年轻时是怎样嫁到清泉寨的。其实她在娘家的村里也有一个相好的后生。正当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那个后生被抓了壮丁,她在家苦苦地等了三年,等来了一个阵亡通知书。后来她们村有一个财主家盖房子,光亮他爹跟着师傅到了她们村里。那时她帮着财主家打小工,认识了他,他喜欢上了她。可她却嫌他太老实巴交,看不上他。她的父母看王师傅是个手艺人,能挣活钱,就答应了媒婆的提亲,强迫她嫁到了清泉寨。婆婆在讲到她年轻时与那个后生的感情生活时,神色庄严,感情投入。婆婆又讲了王光明、王光亮小时候长得多么可爱,多么逗人喜欢,多么聪明,谁知道长大后又这样的叫人不省心。讲到吴春雨来到了家里的一年多来,她老婆子是多么的开心。她用尽了她所知道的谥美之辞,叙说了清泉寨的人是怎么样夸奖春雨妹子的。吴春雨睁大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她的思想却飞到了那个没有争吵,人人向善的极乐世界。她相信就是在阴槽地府,阎王爷也是秉公断案,绝没有私情,善人得到善报,恶人得到恶报。而在人间,即使她做的是善事,也得不到别人甚至是家人的同情和理解,就是睡在旁边的婆婆,平时言谈里对不守妇道女人的批判和嘲笑,言辞犀利而刻薄,也使她胆战心惊。
婆婆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讲述着她的陈年旧事,她希望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吴春雨:人的一生总是有沟沟坎坎,风风雨雨,不如意的事总是十之八九,要用宽恕的心态对待别人在背后的议论。她坚定地相信,王光明说她以前做过按摩女纯粹是胡说八道,她吴春雨决不会做那些事。就这样,婆婆用心良苦的开导与吴春雨的心结,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一直到凌晨五点,眼看天快亮了,吴春雨假装睡着,婆婆倒是真累了就睡过去了。
吴春雨悄悄地起床,穿上了她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拿上了那条长丝围巾,带上了一张方凳。昨晚她经过仔细的考虑,决定不能死在家里,那样会吓坏婆婆和兰兰。她想起她的菜地旁边有一棵桐子树,桐子树向外伸展的树枝正好悬挂丝围巾,她站在方凳上,把丝围巾悬挂在树枝上,把脖子伸进丝围巾的活扣以后,用脚把方凳踢倒,一切就万事大吉。
吴春雨毫无眷念地走出了小楼房,曙光已经隐隐地出现在峦头山的山顶。她迈着坚定的步伐用了大约六分钟,来到了菜地旁边的那棵桐子树下,晨雾中她没有再看一眼那块她倾注了大量心血的菜地,就站在方凳上,完成了她早就想好的动作,然后一脚踢倒了方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