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体生产时代,哑吧跟大家一样,过着“均贫富。等贵贱”的贫穷生活。哑吧十八岁那年,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崇尚自由竞争,赞美不平等现象的新自由主义,已经在西方开始受到质疑,而在中国却开始显露出旺盛的生命力。经济自由主义告诉企业家和打工者们,企业的目标就是让股东利益最大化。打工者必须忍受老板的盘剥,否则树倒猢狲散,大家的饭碗一起砸。包产到户以后,各家各户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能力者开始人人争当老板,生活慢慢地拉开了差距。有的人依然穿着补丁叠补丁的破烂衣服,有的人的衣服则越来越时髦光鲜。在镇里五天一次的集市上,有的人能每次都提着二、三斤猪肉或者一条草鱼回来打打牙祭。有的人则依然每天三餐呼噜呼噜地喝着红薯稀饭。
十八岁的哑吧开始喜欢盯着村里那些长得漂亮的女孩子直勾勾地看了,直看得这些姑娘们扭过身去,面红耳赤地骂一声“死哑吧”。每次村里年轻人结婚,一看见盛妆打扮的新娘,哑吧就兴奋得满面红光,“啊呀啊呀”地大嚷大叫,指指点点。晚上年轻人闹洞房,他也喜欢挤在人群中看热闹。有人看见了他,对着他把两只大姆指并在一起,那是表示男女结婚睡在一起的意思,他便满脸通红,“啊呀啊呀”地说着哑语很不好意思地离开了。大白天遇到敝胸露怀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女人,他也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对着雪白的胸脯舍不得把眼光挪开,气得喂奶的女人掩上了衣服,红着脸骂上一声:
“这个不要脸的死哑吧!”
当民工大潮到来的那年,哑吧正好二十岁。他接收不到这些外界的信息,也没有人邀请他到南方打工。他只是感到惶惑不解,突然间村里除了留下老人和带嫩毛毛的妇女,其它人都到哪里去了?他喜欢盯着看的漂亮姑娘们一个也不见了。在哑吧的潜意识中,他觉得萧忠云老先生对他十分亲热,也愿意跟他交流。于是,他决定去请教萧老先生。
萧忠云家的青砖瓦房在萧家村落的中部,也是全村的中心位置。这栋青砖瓦房有一个很宽敝的堂屋,足够小孩们在这里追逐打闹或玩捉迷藏的游戏。大门口就是全村人通行的青石板大路。从大门到对门岭之间是全村最好的一片水田,传说这片水田当年都是举人老爷家的田产。水田中又有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大路,这是周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去赶集必经的通衢。这里视野开阔,空气清新,还能欣赏到大路上匆忙赶路的过客,也经常有吹吹打打,披红挂绿的迎亲队伍经过。所以晚饭后这里就成了村里年轻人聚会打闹的俱乐部。萧忠云老先生十分好客,越老越爱热闹。每天晚饭后他会搬出家里所有的板凳,饭后最先到这里报到的人便能抢得一席坐位。没有坐位的人也会拢着双手,饶有兴味地加入闲聊和打闹。哑吧也有年轻人的天性,自然也是这里的常客。他虽然说不出,听不见,但他也不甘寂寞,有时莫名其妙地“啊呀啊呀”地喊叫几句,有时也跟着大家“嘿嘿嘿”地傻笑。在这个闲聊俱乐部中,萧老先生往往成了主角。自从摘掉富农帽子,他的思想也得到了解放,喜欢炫耀年轻时的生活。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吃鸡是要剥皮的,至于吃鸭,只吃鸭脚和翅膀。一年之中难得吃到几次鸡肉和鸭肉的村里人都怀疑而羡慕地望着他问:“鸡皮不是很好吃吗,干嘛要剥掉?”他会眯缝起眼睛,和善地一笑说:“那是过去,鸡皮我现在也会吃的。”
这一年萧忠云老先生已经六十六岁,虽然身体瘦削,但精力仍然健旺。他的儿子、儿媳和两个女儿都到外面打工去了,他和老伴带着才四岁的孙子守在家里。村里少了那些年轻人,这个俱乐部自然就显得十分冷清了。但留守的老人和女人中也有喜欢湊热闹的,以前这里是年轻人和小孩的天堂,这里没有他们插足的余地。现在年轻人走了,他们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成为正式成员了。所以这个闲聊俱乐部仍然维持着运转而没有倒闭。正月初六的晚饭后,萧忠云刚刚搬出一张板凳,哑吧就到了。哑吧“啊呀啊呀”地发出问候,又用手做出吃饭的动作,那意思是问候萧老先生:“吃过晚饭了吗?”萧老先生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哑吧又打着手语问:“村里的那些人都到哪儿去了?”萧老先生耐心地用手语告诉哑吧:“他们都到很远很远的南方挣钱去了。”萧老先生还用两手做出数钞票的动作,哑吧才明白,原来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以挣到钱。萧老先生还用手语告诉他:“你也可以出去挣钱的,不要老窝在家里。”哑吧看了看身上已经破旧的对襟大褂,就萌生了也要出去打工挣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