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人撇下他独自到南方去了,这个打击对哑吧简直是毁灭性的。哑吧缺少与人们语言交流的能力,他的郁闷和痛苦都只能闷在心里。当晚他回到工棚里,倒在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全身颤抖,竟“呜呜呀呀”地哭起来了。工友们一开始还不知道这奇怪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后来看见在昏黄的灯光下,哑吧凌乱的床上有一团隆起的东西在抽搐颤抖,人们才明白原来哑吧也会哭泣。人们在工地上只见过他象一头牛一样默默地干活,从来没有见过他开怀的笑脸,但今天晚上却见识了他象正常人一样极度压抑的哭声。工友们猜想,哑吧肯定在街上受到了谁的欺侮,他们只是在心里同情地叹息:这个世道,竟有人连哑吧都要欺侮。王师傅走了,哑吧再也没有朋友,没有关心他的人,所以也就没有人有兴趣来了解哑吧为什么会蒙住被子哭泣。哑吧哭了一阵,大概累了,最后和衣蒙头睡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催人起床的闹钟又恼人地响过不停。工友们都打着哈欠,机器人一般地穿衣、洗脸、吃饭,没有谁往哑吧的床上看一眼。直到七点半上工以后,杨包头才发现工地上少了一道他最喜欢的风景线,那就是哑吧象牛一样不停地砌墙干活的身影。他找到班头袁师傅问:“哑吧呢?哑吧怎么没有来上班?”
袁师傅扭头往脚手架上找寻,杨包头很不高兴地说:“别找了,他就是没有来上班!”
班头袁师傅这才想起昨晚的情形,他说:“哑吧昨晚从街上回来后蒙着被子在哭,大家以为他在街上受了欺侮,都没在意。可能还没有起床,我去看看。”
杨包头说:“这怎么行呢,大白天还在睡大觉,我的工程什么时候能完?甲方说了,拖延工期一天,罚款一万!”
袁师傅赶忙跑到工棚里,往哑吧的床上一看,哑吧果然还在蒙头大睡。袁师傅气得七窍生烟,大步走到床前,掀开被子,正想发火,可他一看情形不对。只见哑吧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他用手一摸哑吧的额头,热得烫手。袁师傅起了恻隐之心。他想,王师傅和哑吧情同父子,现在王师傅不在了,他也应该关心一下这个可怜的哑吧才是。于是他重新替哑吧小心地盖好被子,连忙去找杨包头说:“杨老板,哑吧发烧得厉害,恐怕要送医院才行。”杨包头一听十分扫兴,他说:“哑吧病了又不是工伤,你们爱送医院就送呗!”袁师傅明白杨包头只把哑吧当一头牛在使用,哑吧干的是砌墙的技术活,可拿的却是小工的钱,这头牛现在病了,他却不肯掏半个子儿。他想哑吧这几个月的工钱应该还在身上,实在不够,再发动工友们支援支援。他回到工棚,把哑吧的衣服裤子的所有口袋都搜罗一遍,果然有两千四百多元。袁师傅不管杨包头高兴还是不高兴,招呼几个工友,七手八脚地把哑吧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医院要交三千元押金才肯办理住院手续,否则只能在走廊上打打吊针。袁师傅自己掏了六百元,湊够了三千元,终于替哑吧办妥了住院手续。
医生当天上午就开了一大摞检查单,血液、尿液、透视、B超、心电图一样不少。袁师傅和两个工友扶着哑吧,楼上楼下地忙活了一天,一直到下午四点半钟,所有的检查单总算都摆在了主治医生的办公桌上。使医生头大的是,所有的指标都很正常,从中找不出哑吧的病因。可哑吧的高烧持续不退,还一直“啊呀啊呀”地说着胡话。第二天,主治医生只好报告院长,院长亲自到病房召集各科室的专家会诊。专家们一通听诊、翻眼皮、按脉博,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有一个结论。第三天,主治医生把袁师傅找到办公室说:“我们医院的设备很不完善,看来,这个病人必须转到省城的医院。”
听说要转到省城医院,可把袁师傅急坏了。他从王师傅那里知道哑吧从小就是孤儿,与满满家的关系也不好。这时候医院刚好又来了账单,预交的三千元已经用完了,催着交钱,否则就停药了。袁师傅同另外两个工友商量,其中一个说:“还是到村里去找他满满吧,毕竟哑吧是他的亲侄儿。”袁师傅想想也没有其它办法,决定到清泉寨跑一趟。
上午十点,袁师傅坐短途客运车到了禾坪镇,步行八华里到了清泉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正是吃中饭的时间。他在村人的指引下到了哑吧的满满家里, 哑吧的满满和婶娘正在吃午饭,袁师傅说明了情况后,满满丢下筷子就要跟袁师傅走,哑吧的婶娘不高兴了。她黑沉着脸一拍桌子说:“你要到哪里去奔丧,他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打工的钱交给你了吗?”满满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侄儿,我能不管吗?人家袁师傅都贴进去六百多块钱了!”说完,他回卧室换了一件衣服 ,拿上了家里的存折,跟着袁师傅走了。哑吧的婶娘追着在后面大喊:“你这个死老头子,出去了就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