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快吐出来!”踹开了那个糟践的恶毒婆子,纪昕澜连忙把昕丰小弟整个人搁在自己半蹲膝盖上,把他头朝地,屁股朝天,然后猛拍他的背。
小男孩一整张脸都是青紫的,喉头被梗卡了海棠酸果蜜饯,伴随着强烈的“咳咳”声一颗颗呕到地上。
半晌,小弟弟昕丰血气上涌,青紫的脸色又换回了一张白嫩透红的婴儿肥脸蛋儿,他长得颇似过世大老爷纪常宁,粉雕玉饰不足道出他的俊俏,星眸钻目这个时候竟然调皮得翻动着,奶声奶气道,“咳咳…姐姐是你来了,乳娘说要多吃……”
傻弟弟,不是姐姐还能是谁,姐姐如果再晚一步,你可就没没命了!
昕澜拿自己手上的袖子给昕丰擦拭了拭嘴角边上粘糟糟的蜜饯糖浆子,眸光泛着怒电虎瞪着躺在地上的老婆子,还有站在一旁的叔房三姨娘何芫梅。
昕澜身后的阿窦和香麝可没少给谢妈妈和何姨娘好脸色瞧。
“小姐,您误会了,刚才何姨娘给昕丰小少爷吃蜜饯果子,那蜜饯果子就放在花台下边,昕丰小少爷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自个儿取,极是方便,何姨娘她也是一片好意。这不老婆子打扫了院子顺过来看见小少爷被蜜饯梗塞住了喉咙,许是小少爷贪嘴多吃了几颗所以才……老婆子刚才是帮助昕丰小少爷把蜜饯吐出来……”
贱奴谢妈妈一只手挨着石砖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哼哼唧唧作可怜状。
这个老婆子真当老天爷瞎了眼睛吗?要不是昕澜两世为人,乳娘谢妈妈一哭二闹就差没有去上吊就足以融化昕澜她那颗善良的心,前世已经骗够了,这一世还会被她再蒙一回么?做梦去吧!
“小姐,奴婢刚才看见谢妈妈给昕丰少爷一次性喂下不少于五六颗的蜜饯子。如果我们再晚一步的话,昕丰少爷恐怕憋不过气……”
憋不过气然后呢,便是一个死字。阿窦做事极是沉稳,哪怕她心中非常痛恨小姐乳娘谢妈妈,也是一贯容忍,不过她这番话是事实,直接命中谢妈妈的命脉。
跟阿窦比起来,香麝性子烈得多,“小姐骂你一句老娼货也实在是太抬举了你!你身为奶娘,却不尽奶娘之职,竟敢毒害昕丰少爷?你的良心是被狗给吃了吗?大太太生前对你多好,你家里也是有儿子的,还和我们昕丰小少爷同岁。当年你儿子刚刚出生时染上伤寒重症,是谁出钱给你那儿子治病的?如果没有大太太的话,你这个老娼货现在就是死了也无儿子送终!今时今日,不感恩戴德也罢了,还搀和着外人算计谋害昕丰小少爷!”
“老娼货,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昕澜将昕丰弟弟交予阿窦和香麝两丫头,她大步流星跑过来,揪起蹲坐地上的谢氏贱人的耳朵,当着何芫梅姨娘的面,狠狠道,“跟本大小姐去温颐园一趟,本小姐呢是治不了你,看看老太太她治不治得了你?”
一听起纪北府温颐园的老太太,何芫梅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她自己造得是哪门子的孽呀,这事儿就是二太太万毓绣撺缀着谢妈妈做的,二太太暗地里嘱咐谢妈妈利用昕丰少爷喜食蜜饯这一点,就往他嘴里多塞几个,喉咙被卡主了,昕丰少爷没气了,到时候可要说是意外,与人无尤。上一世昕丰小少爷就是这般无端端六岁夭折的。何芫梅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她连日来与昕丰少爷相处极好,早把他视若己出,没有想到万氏贱人咄咄逼人,要斩草除根,膝下无子嗣的何芫梅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昕丰少爷被……
但是如果这件事一旦传到老太太耳中,那么何芫梅肯定会落一个被净身出府的结果。何芫梅如今色衰而爱驰,纪常泰已经两年没有到她房里头,夜夜与青灯相伴,举杯邀月对影成三人,她已不再年轻了,她就想着如果能一辈子安安稳稳在永乐府的一处幽僻之所三春弄孤独终老,那也未尝不可,总比被打发到外边好些。可是二太太打破了何芫梅的宁静生活,二太太将大伯房里的昕丰小少爷过继她名下。
何芫梅自己也想不通,难不成笑面虎二太太万毓绣大发善心了不成?明明知道自己膝下多年无子,这把大伯也是堂堂的嫡子过继给自己当庶子,这其中猫腻日子短浅或许察觉不出来,可这日子一长,就好比今天,一切真相大白了!原来万毓绣二太太要借何芫梅之手了结昕丰小少爷的性命,叫大房一脉断绝香烟!
“大小姐,何姨娘求求你,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你乳母谢妈妈绝没有加害昕丰小少爷。”
跪在地上的何芫梅涕泪纵横,她膝下无子,没了个可依仗之人,她就好比墙根草,也擅长见风使舵,目前她想着只要把昕澜大小姐安抚下来,她没去温颐园的话,那么事情就一定会有转机,到时候谢妈妈再去二太太的长春苑走动一二,如今侯府掌事媳妇万毓绣就可以翻手覆云之间,将这件事泯消彻净宛如烟云。
“何姨娘,你眼睁睁得看昕丰他遭此毒手,比这个贱妇更为可恶!”纪昕澜加重了几分力道,谢妈妈呜哇呜哇得惨叫,就好像猪圈里头交配的丑母猪一般,纪昕澜声声肃杀寒厉,字字掷地。
乳娘谢妈妈想死的心都有了,以前看大小姐纪昕澜那么温顺,就好像刚出生的小羊羔似的,任人抚摸,如今却凶恶如猛虎,也不知道大小姐她哪来的大气力,一揪她的耳根子,谢妈妈就想晕死过去的冲动,可因为剧痛又清醒过来。
“三姨娘,快救救老婆子我呀。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温颐园!”谢妈妈还央求着跪地的何姨娘。
何芫梅把螓首一直往地上磕去,额头都弥漫出了一片殷红血色,“大小姐,贱妾给您磕头了,这次是误会,不好惊动老太太。求求您了。如果您不解气,胡乱打谢妈妈她几十个板子就行了。”
胡乱打乳娘几十个板子,就可以换来我昕丰幼弟的一条金贵性命?!
这买卖,我纪昕澜会做吗?
“切!”纪昕澜前脚一扫,何芫梅鼻尖一块胭脂水粉被蹭下来也罢了,还挂着昕澜脚底的一片春泥,看上去极为狼狈,“阿窦,香麝,还愣着做什么?护送何姨娘和本小姐一同赴往温颐园。”
说是“护送”,阿窦丫头和香麝丫头很是卖力得“架起”何芫梅姨娘,她体质纤弱又矮小玲珑,就拿阿窦来说足足比她高半个头儿,香麝与她持平的身高,两个人对付何姨娘一人,再简单不过了。
三春弄外围的守门狗多是四等的仆役,别说动手了,就被纪昕澜大小姐一个狠戾的眸光就给吓得屏退两旁。
乳娘谢妈妈和何芫梅姨娘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以来,这昕澜大小姐的性子原本是随了过世的大太太杜雨嫦的,都是一般的绵软,一般的敦淑,这起子太过吓人!直接就是以暴力的形式把她们制伏,然后该送哪儿送哪儿。
踩过蜿蜒如玉带流淌的石青桥,穿过金银明灭的琉璃亭,远眺扶苏池上潋滟碧碧春水,春荇碎萍上面时不时浮出百来尾产自袁州价值不菲的千秋锦鲤。
湖心小筑上约莫有俩三个红男绿女在抚琴烹煮春茶,烟波淼淼,微型画舫在水面划行,满湖的春光漓色,纪昕澜无暇驻足欣赏,听到小筑上面有人冲她呼呼喝喝,昕澜详作听不见。
一般人从三春弄到温颐园最起码需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而昕澜才不过一溜烟就把谢妈妈和何芫梅带到温颐园的月亮门。
起初谢何二人踌躇着还不进去,昕澜狠掐了谢乳娘的耳朵一把,而何姨娘完全是被身后两丫头推进去的。
纪昕澜抬眼一往,月亮门内便是府邸最大的园落之一,温颐园依山而建,也正是整座永乐侯府的大后山,名唤杌溟山,山头早已被开发殆尽,无须担心什么猛虎凶兽来袭击园落。巍峨温颐园以月亮门的大理石宽道为起始,没走进去,根本不知道里面多大。
进了月亮门,纪昕澜见内侧摆放着巨大的睡莲石磐,睡莲叶子上凌波耀眼,愈发显得莲叶肥厚幼嫩,就好像一张张嬉着嘴皮子笑的娃娃脸。
曲折雕花长廊顶上的湘妃青蔑竹帘随春风飒飒曳动,三五个成群的妙龄女子身着粉色藕花裙摆献唱六七月的采菱歌谣,如今是四月天,仿佛整座温颐园都因为歌女嘹亮清脆的嗓音沉醉在六月的荷露莲风之中。
不禁叫纪昕澜心生错觉,莫非六月盛暑提前来了温颐园?
长廊下方的凉亭上,在众多美貌媳妇婢女簇拥着丰盈健态的纪温氏老太太,她今年七十有五,闭着眼儿,听着一遍又一遍的采菱曲。
“老太太——”纪昕澜语声带哽咽得唤一声,身畔捧着小昕丰,一同飞奔到她老人家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