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除了崩不成军的神经以外,可是再无其他长进了,而如今,他已决定步入眼下这烟火城里,搅津城个天翻地覆,让盯着他的眼睛生出畏惧,让背后长舌利嘴的“刀子”烂在腹中。所以,他要露的第一颗獠牙是“狡猾”。
自打与马闯教场一战,虽赢得不光鲜,但苏澈也是一战成名,身边的士兵们大都对他另眼相看,言语行为上更是多显亲近些,再加上苏辙这不矫情造作的性格,很快便与不少士兵打成一片。
苏澈在教场半月有余,并未见到林修文,也无人安排他换个差事,索性他就在兵器营里呆着,这日,苏澈照常般来到兵器营,刚拿起兽皮准备擦拭,就见一小兵撩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士兵,苏澈在教场的半月中,也发现了这兵器营怕是整个教场最为轻松的地方了。每日来的士兵也不固定,大都是一些受了轻伤的士兵,自愿来做些事情。苏澈就此对每天来的人也不甚在意。
那小兵低着头,病怏怏似的往里走,中年士兵在后面拖着他,低声的安慰道:“你在这先避几日,过几日我就接你回去。”那小兵木讷的点点头,被中年士兵按着坐在里苏澈一丈远的矮凳上,中年士兵对着那小兵低语了几句,不放心的拍了拍那小兵的头,和苏澈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出了营帐。
苏澈本就不是个好事儿的主儿,看到中年士兵一走,就低下头开始干活,可没多一会儿,苏澈就听到呜呜的哽咽声,卡在喉咙里的情绪令人侧目,苏澈抬眼看了那小兵一眼,吓得眼皮子一跳,只见那小兵手里握着刀刃,低头抽泣着,也不知是原本刀上的血还是他手上的,猩红一片粘在小兵的手上,苏澈赶忙走到那小兵近前,用手去掰开那小兵的手急道:“快松开,松开,手不要了。”那小兵仿佛没有听到,仍死命的握着刀,压着嗓子从齿缝间挤出呜咽声,苏澈见那小兵半点他的话也听不进去,蒙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情急之下苏澈用自己的头实实的撞了那小兵的头,登时从额头传来一阵剧痛,那小兵也被撞的不轻,仰着头从矮凳上摔了下来,手里的刀也撒了手,苏澈顾不上痛,连忙去扶那小兵,只见那小兵皱着张小脸,脸上因泪水浸的画魂儿似的。先前苏澈没有注意到,这会儿细一看,小兵看起来也就十二三的样子,牙关紧咬,手里冒着血捂着头,坐在地上抽噎着,苏澈上前扶他,他便瞪大了眼睛盯着苏澈,苏澈看着他的样子,温声道:“别怕,我给你看一下手。”
许是苏澈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锦袍,人也显得平易,那小兵竟听了他的话,乖乖的给他看手,苏澈拿起他的手,那手上明晃晃的一道刀口,向外冒着血,苏澈撩起袍子,抽出里衣的衣角,撕了一大块,给小兵缠手,“我一会儿去拿些药来,你暂且先忍一下。”苏澈边给他缠手边对小兵说道,一听他这话本来老老实实的小兵忽伸手抓他,苏澈忙看向他,小兵一脸惊恐,额头上满是汗水,由于刚刚用手捂了额头,额头上血糊糊的一片,苏澈素是被人慢待惯了,好久没有出现过的怜悯之心,这时倒是涌了上来。
“我暂且不去,先把手包上。”苏澈安慰道。苏澈这边安静的把那小兵的手包好,又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挨着他坐下。
小兵仍低着头哭,却也半点儿大声都不出,苏澈盯着他看了许久,忽听到一声不耐烦的声音道:“你问问他这是怎么了,哭的心烦。”
苏澈忙的看向自己食指,果然那印亮了一下,吓得苏澈赶快攥了一下手去遮住它。
“可是遭了什么事?”苏澈低声问道。
那小兵瘪了瘪嘴,摇了摇头。
苏澈见他不说,就也没有再问,伸出手又要给他擦了擦泪。谁知他的手刚一碰那小兵的脸,那小兵便扑到他的怀里,闷着头大声的哭了出来,这边营帐里动静一大,忽的两个精壮的士兵闯了进来,见到那小兵,好似找了很久似的,走到苏澈身前不容分说就要把人带走,小兵受了惊吓,拼命的抓着苏澈的腰不放,苏澈见状连忙拦下士兵。
“各位,一个孩子何必这样,吓到他。”苏澈面带微笑道。
“和你没有关系,不要管闲事儿。”其中一位士兵道。
苏澈把那小兵向身后揽了揽,又笑道:“何必和孩子一般见识,敢问您是他的什么人?”
“我哪位也不是,这小崽子犯了事儿,要抓回去。”那士兵瞪着眼睛道,说着要去拽苏澈。那小兵一听士兵的话,立刻抱着苏澈,嘴里含糊的喊着:“我没有做错事,他们是坏人,是你们做了坏事。”那两个士兵一听这话,忽然急了,真的动了手,苏澈一看眼前情形,他那是这两个人的对手,立刻拉下脸呵道:“我看谁敢动他一下。”
那两个士兵被他这一出唬了一下,一时也没有了动作,苏澈趁机赶忙带着小兵向后退了一步。利声道:“我今天非要留着这孩子,倒要看看那个不怕死的敢动手。”许是他地皮无赖的纨绔样像极了高官望族的公子,两个士兵也没在动手。
“敢问公子是哪位?”一位士兵语气略微缓和道。
“你算什么东西问我名讳,去把你们副将明烨叫过来,反了天是不成。”苏澈瞪个眼睛,一手抱着小兵,一手比比画画,两位士兵见他直呼副将姓名,也不敢再造次,两人低语了一下,看了苏澈一眼便撤身走出营帐。
苏澈见那两人出去,顿时卸了一身力气,回头扶着那小兵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小兵见人走了,懵了好久看向苏澈,嘴巴抿成一条线,眼睛里全是委屈却只言片语不露,苏澈见他还不说,正了正脸色对他道:“现在你不与我说,一会我便不管你了,出了这帐,可没人在护着你。”小兵一听苏澈这话,忽的慌了,两只手死死的抓住苏澈衣袖,猛地摇着头,像是哀求。“说!”苏澈利声道。
“我不敢说。”小兵呜咽道。
“你说,我就管你管到底。”苏澈看着他说道。
那小兵听到他的话,低着头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对苏澈说道:“我不想死,公子,”“前日我同父亲去薮风营领本月要用的蓑衣,领到蓑衣后,我们便往教场赶,路过马场后侧,看到闻公子正与佐证师说着什么,并将一个绿色的锦囊给了佐证师,离得很远我们并没有听到什么,我和父亲并没有起疑心,还和闻公子及佐证师打了招呼,谁知当日傍晚,父亲就被叫去和几个长官商议事情,期间有人送去金条数根说是给父亲的,父亲本是因来路不明拒绝的,可身边的的几个长官见有人送父亲金条,便以平日待父亲很好为由,将金条分了起来,父亲扭不过他们,又来路不明,便向长官们求情说,若查清来路后真是属于他的,他会把这些金条送给在场长官们。可长官们不依,将金条当场分了,昨日一早便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士兵领着好些士兵闯了我们住的营帐,不容分说,对着父亲就是拳打脚踢,下了,下了狠手。”小兵似是又看到了当时的场景,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被打的半死,若不是营中其他人帮着,他们就打死他了,后来事情闹大了,父亲被带到中军营,收了金条的长官们也在,打人的那位非说父亲私藏了他的金条,要父亲交出来,父亲交不出,那几位长官看似也怕那士兵的样子,就把金条还给了那个人,说是父亲主动给的他们的,那公子一听,又怒了,要打死父亲,好在有人问,好端端的怎么会送错金子,见大家都起疑,就找了送金的人一问,说是父亲的名字与那公子名字相同,送,送错了。”那小兵说到这仿佛委屈极了,扯着苏澈衣袖道:“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儿,后来他们又说金条数不对,准时父亲藏了,要把父亲同我都抓起来,大家极力护着我们,混乱中,邢叔把我带了出来,今天一早就把我送到这了。”
苏澈听到这,闭了闭眼睛,摸了摸那小兵的头道:“那昨晚你在哪?”
“藏在马圈的肥料缸里。”小兵哽咽道,“公子我不想死,我的父亲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我想要见他。”
苏澈半蹲下来与那小兵平视道:“怕吗?“
那小兵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怕,我想见我的父亲。”
苏澈看着那小兵的眼睛良久,却与自己做着商量。
“委屈吗?”苏澈平静的问道。
“嗯!”那小兵的泪又涌出来了。
兵器营外从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苏澈对那小兵又说道:“要给父亲报仇吗?”
那小兵看着苏澈,忽的坚定道:“待我长大了,长大了必…”
苏澈听到他的话,伸出手按在他的头上笑道:“没听长辈说过吗,仇要趁热报,不然就要被那渊里吃小童的怪物收走喽。”苏澈说完,回头看了一下帐幕,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小兵急了,拉着他道:“可是公子,那人很有来头,我们还是躲一下吧。”
“不用怕,不会有人比公子我更有“来头”了,这仇,要报。”苏澈视线落在按在那小兵头上的右手上说道。只见食指上的印闪了一下,苏澈便将小兵拽至身后,面向帐帘。
那小兵被他笼在身后,在他背后闷闷的道:“公子,大恩大德,今后…”
苏澈拍了拍他,示意他禁声,小声道:“名字”
苏澈感觉身后顿了顿,闷闷的传来:“汪呈。”
苏澈听到后弯了弯嘴角。
林家的白眼儿狼出了窝,露了马脚,睁开眼睛,只见其瞳仁分明是青的,龇了龇獠牙,做回了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