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明笑问道:“想来严公当年也是十分风光,怎么如今却甘在这荒野之地做一渔夫?”
严公声音中透出平静,轻笑道:“如今诸侯混战,百姓俱在沧海浮沉挣扎,老朽也只不过是在这荒郊野岭之地寻得一方安宁,此处鲈鱼味美,若能安详晚年,也是一桩美事。”
赵公明笑道:“小生瞧着,严公隐居荒野,世间局势却看的透彻,小生尚且年轻,心智不足,有幸能遇见先生,不知还能否请教先生,小生年轻,许多事尚不能看透彻,若能得严公指点一二,说不定还能少走弯路。”
严公转过头盯着赵公明,他浑浊的眼中显现出一抹笑意:“老朽一个渔夫,能懂什么,不过是倚老卖老,比你们年轻人多活了几年罢了,哪里有什么能教授的。”
窗外雨势渐弱,雨水淅淅沥沥的顺着屋檐滴落,远远望去,沧浪江也微微显现,江面上腾起一层薄薄的青色的水雾。
严公眯起双眼,回忆似乎将他带回到过去,他唇边的长须微微颤动:“人啊,身在局中,是看不清局势的,那王城中暗藏着多少野心勃勃想要一展雄图的人,人们总以为自己是棋手,是天选之子,实际不过是那风云变幻棋盘上那一颗小小的被人操纵的棋子罢了。大势不可阻挡,仅凭一己之力,纵使是王侯将相也不过是螳臂挡车,但若有万人莫及之勇,或可在这棋局中坐有一席之地。棋子或是棋手,都还未知,若能在这乱世中能堪堪的改上一笔,纵使如流星稍纵即逝,也足以在史书上窥见自己一面。”
严公站起身,看向窗外,口中喃喃道:“雨停了......”
他愣怔片刻,对着窗外的景色出了神,赵公明没有出声打扰,过了许久,严公回过神来,笑道:“王城内风云变幻,无人能预测时局,至于赵生所说的求教,老朽实在是担不起,只是提醒你一句,这世间纷争从未曾中断过,人们在浑浊中成了常态,难有保持本心抵住欲望的时刻,当被欲望完全吞没之时,你也必然不能再看清局势,若要保持清醒,便要以天下至诚应对天下至伪,遇事需谨慎谨慎再谨慎,世事如棋,落子无悔。若你真想进这乱世搅一番天地,那老朽就祝赵生一帆风顺。”
眼前这老者一番话让赵公明心中无限感慨,他连忙起身抱拳行礼道:“严公一席话,小生醍醐灌顶,小生受教了。”
老头子站起身笑道:“哪里说得上受教了,不过是个老渔翁的胡言乱语罢了,赵生全当听一玩笑,不必当真。”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共同走出屋外,向江边走去。
赵公明见江边插着一根木桩,木桩另一头拴着着一只简易木筏,雨后江边水势湍急,青山四合,江潮轻拍岸崖,浪卷翻涌,两只白鹭翙翙羽翼,白翅略过赵公明头顶,落在筏头。
“此处水流如此湍急,若要渡河怕是不易吧。”赵公明看着急流问道。
严公笑摆了摆手,将拴着木筏的绳子解开笑道:“此处水面阔朗,看似湍急,实则水下平静,老朽在沧浪江上打鱼二十余年,还不至于被这种小浪阻挡。”
赵公明虽疑惑,但也不再多问,道:“那就有劳严公了。”
赵公明随严公踏上木筏,白鹭微微掠起又落下,严公撑起木桨,轻轻一点岸边,木筏便驶离了水岸,悠悠的向江面上飘去。
拍浪吹雪,赵公明低头看去,脚下碧水翻卷出雪白的浪花,鞋面也被江水浸湿。奇怪的是赵公明明明能看出水势湍急,浪头也不小,站在木筏上看江面甚至有目眩之感,但脚下木筏却如行静湖,毫无风波。
“年轻人。”严公的笑声将赵公明的疑虑拉回,他费力的打着桨,笑道:“切勿因脚下的泥泞,而忘了看周遭这大美的风景啊。”
赵公明抬首看去,舟已行至江心,烟拢月川,两岸青山如两把利剑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山势奇诡,雄伟万状。水鸟翻翼振翅,云蒸霞蔚。
“人生百年悠悠而过,朝代更迭亦非昨日,人心复杂却一如往昔,与其惶惶不得终日,不如抛却生死,饮美酒一杯,赏美景一场来的恣意快活啊。”
赵公明轻笑一声:“严公活的透彻。”
赵公明双脚踏在泥泞的岸边,过了沧浪江,脚下的土地便是徽州边境。
他回过身,向着正在准备调转城头的严公抱拳谢道:“多谢严公渡小生渡江,此番恩情,小生日后必来相报。”
严公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一点小事不足挂齿,赵生英雄出少年,日后定有作为,萍水相逢,老朽就此别过,就祝赵生事随心愿吧。”
说罢,便不再等赵公明多说,船桨一撑河堤,木筏便悠悠向江中飘去。赵公明遥遥一拜,转身离去。可刚走了没多远,又回头看向江面,江面水流湍急,江水深碧,浪花翻涌,可从远处看去,江中心的那一尾小木筏却稳稳的浮在水面上,木筏周围两丈之内水面却平静如定风波。
赵公明不觉心中大骇,冷汗如雨下,刚刚这个看似跟自己闲谈的老者绝不是看上去这般简单,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般深厚定力,踏浪而行的本事或许有人可行,但可定风波的定力却不是常人所企及,二品高手,甚至是一品?他不知道,但绝不是等闲之辈。可怕的是,赵公明自诩学了几分功夫,虽算不上绝顶高手,但也算是得了老头子的教导。可刚刚与严公闲谈时身边却感受不到任何气息流动,甚至在他撑船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任谁看都不过是个普通渔夫罢了,可是这世间有几人能与江河抗衡,能在沧浪江中如履平地。
自己眼拙,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只是不知道是何方高手,竟甘愿在这般荒郊野岭之地做一个江上渔夫。
赵公明心中存了个疑影,也不再多停留,答案日后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