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憔悴而虚弱,杨怀宇现在洗手台前,一时精神竟有些恍惚。
没有病痛,也没有什么疲劳过度,他很清楚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只有一个原因——紫竹林阁楼里的那位颜如玉。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人,她也坦然承认过并且特意提醒过他。因为不是同类的原因,接触的过多必然会影响到杨怀宇的身体。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听她唱歌,忍不住想看他跳舞,忍不住陪她抚琴读书,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平她眉间的那一抹寂寥。
可是自己这样又能陪她多久?或许如同楚九卿说的那样会死的吧。
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杨怀宇当然就不想这么死去,可他终究是放不下她,那一如紫竹林中飘然欲飞的仙子般的女子,自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曾知晓……杨怀宇捧着一捧冷水泼在自己脸上,长叹一声。
难道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先生”,她这样呼唤着杨怀宇,素雅的裙摆带着阵阵香风,款款来到他的身旁。
杨怀宇抬起头来,看着她将托盘中的水果,酒水一一取出摆在桌上,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由她做来却是带着几分优雅,别有一番滋味,素净的衣袖随着手里的动作轻轻滑动,露出半截白玉手臂,浑然天成。
杨怀宇不由得看的有些呆了,好一会才痴痴的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青衫女子笑了起来:“先生,你又犯糊涂了,我不过是这书中的一抹灵体而已,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哪来名字一说?”
杨怀宇点了点头,斟酌许久方才继续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想…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如我替你取个名字?”
女子倒酒的动作随之一滞,半晌才幽幽说道:“先生又何必苦苦执着于一个名字?若是喜欢,当唤我颜如玉便是了。”
“那可不一样,也许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可世上书本何止千万,若是每本书都有同一样的,那我该分辨哪个才是你?而且我…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而已。”
那青衫女子静了半晌才垂下眼来,一面将手中的酒杯递到杨怀宇面前,一面轻声笑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杨怀宇歪了歪头,拿过桌上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琴心?红雪?水柔?…”,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却又觉得不尽如人意,他顿了顿,挠了挠头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不太擅长做这种事情,那你呢,喜欢哪一个?”
她凑到杨怀宇跟前看了看,然后闭上眼睛,手指在纸上随意一指。
“好歹是你自己的名字,不要这么随意嘛”,杨怀宇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抱怨,然后轻声问道:“子书?”
女子的眼睛睁开来见自己的指尖正是那“子书”二字,莞尔一笑,柔声应道:“我很喜欢”,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先生肯为我取名,我便已经很是欢喜了。”
她凑的越来越近,吐气如兰,柔和的目光如一汪春水般将杨怀宇包围。
“先生肯来这里看看我,我便是很欢喜了。”
青葱般的玉手缓缓搭上杨怀宇的双肩。
“先生肯来听我抚琴读书,我便是很欢喜了…”
那种来自骨子里的柔媚在这一刹那间绽放开来,化作点点柔情滴落在杨怀宇的心头,他一时间竟有些意乱情迷。
“杨怀宇,我叫杨怀宇,子书,叫我怀宇”,杨怀宇喃喃道,一边紧紧握住子书的双手。
于是她俯下身去,一边呼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轻轻解开他衬衫的纽扣,就在子书的嘴唇即将要贴上他的那一刻,杨怀宇衬衫口袋里突然散发出刺眼的金光,子书的动作不由得随之一滞。
刹那之间,金光大盛,照亮了整间屋子。子书的身体如同受到了什么冲击一般被远远的弹开,跌落在地面,而且那道金光对她而言像是重逾千斤,压的扑倒在地的她动弹不得,只能扭过头来看着杨怀宇,眼神悲戚,哀怨。
杨怀宇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刻便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想要将子书扶起。可一步刚刚踏出,子书便再次发出一声哀嚎,整个身子被重重的压倒紧贴在地面上。
杨怀宇只好呆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向她大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子书,你没事吧?”
子书从地上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美目早已盈满泪水,凄切的说道:“先生赐名之恩,子书心怀感激,抚琴起舞之景犹记在心,品茶读书之声犹然在耳,可为何突然如此狠心,要请高人降我?”
看到子书眼角滑落的眼泪,杨怀宇心口一痛,像是挨了重重的一拳,急忙开口辩解道:“我哪里有请什么高人,我根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伏倒在地上的子书声音逐渐虚弱起来:“先生若不是…若不是请了法师高人,胸口…胸口的衣袋中又…又怎么会有符咒?”
杨怀宇方才关心子书的安危,方寸大乱,直到现在听她提起才注意到那金光确实是从自己身上,准确来说是从衬衫口袋里发出来的。
杨怀宇急忙将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果然是一张用朱砂写在黄纸上的符咒,他怔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个?又是谁放在他身上的?
不知道为什么,杨怀宇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楚九卿,那个总是浑身黑衣的瘦弱青年,而后又觉得太过无稽了一点。他看起来不过与自己年纪相仿又怎么会真的懂得驱鬼? 就算他真的会,又哪来的机会在自己口袋里放这个?
就在杨怀宇思绪难平的时候,却见伏在地上的子书辗转**,气息越发微弱起来。
那符咒在免去衣物的阻隔以后,威力更甚,在庄严璀璨的金光照射下,周围的竹椅,木桌,阁楼,竹林都在慢慢淡去,隐隐约约显露出房间里原有的摆设,而子书的身影也起了变化,似要变得透明一般。
她的身子虽然被压的紧贴地面,可一双美目却死死的盯着杨怀宇,梨花带雨,凄楚异常:“我对先生始终赤诚相待,若是先生不信我嫌我是异类,那不来便是,为何…为何一定要请高人置我于死地?”,她的声音虽已低弱如丝,却依旧字字清晰,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指责与控诉。
“我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杨怀宇自己也是一头雾水,目光不敢与子书对视,急退数步想解释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慌乱间看了一眼地上的子书,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符纸,一咬牙,双手微微发力将那张符咒撕成两半。
屋子里的金光顿时消散殆尽,在现实与虚幻的背景里,唯一微微发亮的是那位被杨怀宇唤作子书的青衫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