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竹林中的青石小路缓缓前行，还是那栋小楼，还是那个女子，青衫黑发，跪坐窗前，抚琴而歌。
杨怀宇静静的站在楼下，听着那女子银铃般的嗓子轻声唱着：“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词杨怀宇也是很熟悉的，只是如今被那女子这样唱来，却是如此的哀怨凄迷，愁绪难平。他不由得站在那里听入了神，一时竟忘了离去，直至楼上女子的声音响起：“先生既然来了，何不赏脸上楼一叙？”，杨怀宇这才突然惊醒。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叹了口气轻声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怀宇迈步缓缓走上古色古香的阁楼，那青衫女子却已在桌案前泡好了茶，伴随着阵阵茶香，女子向一旁的竹椅轻轻伸了伸手：“先生请坐！”
这时的杨怀宇才有机会看清他的容貌，她自然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白皙的肌肤略施粉黛，仪态优雅尽显超凡脱俗。一颦一笑间却又自有一番妩媚，动人心神，杨怀宇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青衫女子端上茶来也未着急离去，而是俯身在杨怀宇耳边轻声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耳畔传来些许带着温热的香风让杨怀宇不知所措，手中的茶杯都险些摔落在地。
“咯咯咯…公子还真是有趣呢”，看着杨怀宇窘迫的神情，女子不由得轻笑出声。
沉默了许久杨怀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皱着眉头，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人是鬼？”
……
她笑了起来。这一笑，直令得她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不在像是那壁画上凌空飞起的仙子，不在像那画中的人儿，而是真正坐在杨怀宇面前活色生香的女子。
杨怀宇不由得又呆了呆，女子轻声道：“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你是…什么”，杨怀宇皱了皱眉，却想不出结果，只得用“什么”来代替。
而她却只是轻声笑道：“先生博览群书，难道就没有听说过那‘书中自有颜如玉’么？”
这句话杨怀宇自然是知道的，甚至是《聊斋》中的那个故事他也是听说过的，只是…眼前的这一切太过离奇了些，他一时难以接受。
女子的脸上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唇边却带起微微的弧度，道：“我不过是那著书之人留在书中的一缕精魂而已，只是在几十载的岁月中诞生的一丝情绪而已。若是有人翻开书本，有人认同，我才会有形体与声音，若是无人阅读，我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杨怀宇心底的那处柔软也不由得被触动，静静的坐了一会才呐呐的开口问道：“那…为什么又找上我？又或者…你是故意用琴声引我来的，上次也是？”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坦然承认：“自古以来书生皆想红颜做伴，红袖添香，先生可曾想过我们这些书中精魄也会有相同的想法与期望？”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轻轻放在杨怀宇的手背之上，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柔软，目光亦如一汪春水直视着杨怀宇的眼睛。
杨怀宇脸色一红，“唰”的一声，急忙将手自她的手中抽出，却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只得轻掩嘴唇嗫嚅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青衫女子倒也不以为意，仍旧轻声笑道：“先生可还愿意再听我抚琴一首？”
看着眼前面带娇羞的绝色佳人，杨怀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出声应道：“好”。
……
那一晚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是听听小曲儿，聊聊天，喝喝茶，然后杨怀宇便告辞要走，青衫女子也并未强留，只是倚靠在那窗边，看着杨怀宇走下阁楼，走上竹林间的青石小路直至消失不见。
在杨怀宇的眼前依旧是浓厚的白雾，待得看清周遭事物的时候，他却已经回到房间之中。
他静静的站在书桌旁，仍旧能够闻到衣领处沾染的淡淡熏香的味道，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温热。
这不是梦！
杨怀宇看着桌上那些书，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本，但他今天遇到了一位“颜如玉”。很离奇，也很不可思议，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别的来形容。
只能这样接受了吧？杨怀宇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他已经没有心思再看什么书，阁楼窗口处那道青衫的身影似乎印在他脑海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非人非鬼，生死存亡只在读书人的一念之间，这是何等的寂寞？
杨怀宇只觉得自己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
楚九卿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杨怀宇，五天！才仅仅五天，杨怀宇整个人就瘦了一圈，面色发青，眼神暗淡，额头更是一缕黑气盘绕不散。
他果然还是去那个地方了！
他其实是有些后悔的，那天为了掩饰身份特地拉着杨怀宇东拉西扯，没想到真遇上这事了杨怀宇反而不信任他了。
楚九卿轻叹一口气，紧赶两步追上刚刚准备离去的杨怀宇，笑眯眯的打了招呼。
杨怀宇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发现是楚九卿后，微微皱了下眉头。
楚九卿笑着说：“杨老师最近瘦了好多，是没有休息好吗？”
杨怀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斜眼看着他：“我和你很熟吗？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确实没什么关系，不过和杨老师的朋友关系可就大了，嘿嘿……”，楚九卿收起脸的笑容冷哼一声，同时也注意到杨怀宇那微变得脸色。
他也许自己都已经意识到什么了吧！楚九卿心里暗自说道。
但杨怀宇只是静静的看了眼前的楚九卿一会，伸手将他从自己面前推开，拿起教案和早餐朝前走去，低笑两声：“呵呵，你还真以为你是正义的使者，想要搭救我呢！”
楚九卿也笑了笑，上前拉住杨怀宇的右手：“我不是说过吗？我会抓鬼捉妖的！”
“是是是，这位大侠，快上课了，我要迟到了！”
“等我把要说的说完自然就让你过去”，楚九卿依旧挡在杨怀宇身前，寸步不让。
杨怀宇已经明显露出些不耐烦，没好气的说：“好吧，你还想说什么，快说吧。”
“杨老师你自己也发现了吧，最近似乎碰上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离奇”，楚九卿正色道。
“你又开始说笑了？”，杨怀宇挑了挑眉，看着楚九卿：“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离奇的东西？”
他不是不信这世上有奇怪的东西，毕竟已经亲身经历过，只是不信任楚九卿而已。
楚九卿摊了摊手，脸色已经开始冷了下来：“杨老师，我只是想帮帮你，咳咳…如果你不告诉我前因后果，我甚至都无从下手。”
“我刚刚都已经说过了，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走开！”，杨怀宇的脸上已经明显透露着不耐烦。
“杨老师，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或者是称过你自己的体重？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知道了，现在你给我让开！”
杨怀宇说完重重甩开楚九卿的右手，手中的早餐甩落一地，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看着杨怀宇离去的背影，楚九卿一言不发，但面色却是彻底冷了下来。
“砰”的一声，杨怀宇只觉得一股巨力向自己袭来，随后就被重重的按在墙上，脖子上传来的力道直压的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沉默了数秒，楚九卿那低沉的声音才慢慢响起：“无论那是什么东西，咳咳…只要不是活物就都和我…有关系，如果你想找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说完手上的力道便又加重了几分，杨怀宇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想不明白，楚九卿看起来那么瘦弱，甚至可以说是弱不禁风的身体里怎么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强悍的力量，犹如被惊醒的猛兽一般带着死亡的气息。
“喂喂喂，你们这是干嘛，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还动上手了呢！”
远处的早餐店老板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急忙放下手中的家伙什儿，一边招呼着一边向这边跑来。
楚九卿侧过头瞥了一眼急得满头大汗的店老板，冷哼一声抬手在杨怀宇的胸口重重的拍了一下，随后便放开了那只死死掐住他脖子的右手。随手捡起杨怀宇掉落在地的教案塞进他的手中，“不管那是什么东西，你得好自为之！”，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开。
终于脱离开楚九卿禁锢的杨怀宇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
“小楚这小子，下手也太重了点。”
一路风风火火跑过来的早餐店老板看着杨怀宇脖子上的勒痕，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杨怀宇的肩膀又轻声安慰了他几句。
杨怀宇抚摸着刚刚被楚九卿掐住的脖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说到底他也只是刚刚大学毕业而已，又是偏书生气的那种类型，楚九卿刚才那副凶悍的样子着实给他吓得不轻。
重新回到杂货铺的楚九卿握着手里的酒杯，心里却是在想着杨怀宇的事情。
也许，他并不是没有察觉，也不是不相信自己。
他会不会只是在试图保护某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