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带着盛世的芳华走上出嫁的车辇,一如她一贯胜利者的姿态。她曾以为嫁衣是最繁琐复杂的衣裳,最难以体现她的美态。但这一刻明白,胜利的姿态总是最华丽庄重最美。不论过程怎样,她只要世人认为她赢了。
婚礼的乐声逐渐远去,伴着长安城的夜幕沉沉降临。
繁华落尽,解忧轻叹一声,跌坐在宫前寂静的石阶上,目送卫长公主出嫁绝对是她此生心情最复杂的时刻。多年来不断刁难她的傲慢女子终于以胜者之姿离开,却换以曹襄不会幸福的后半生,她不禁自问,究竟所谓的责任有多重要。
高高的几十级石板,已出现不少裂缝,这还是汉初修葺的。来来去去几十个春秋,宫廷多少过客,唯有石阶不变。
“唉!”沉重的发自内心的疲惫叹息传来,解忧回首,见赵破奴木然坐在自己正上方台阶上。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解忧,眼神呆滞,木木望着前方。
解忧确信他看到自己,只是心不在焉。她主动坐到他身旁一尺余处,问道,“你叹什么气?”
不想平时那般老实诚恳,赵破奴反问道,“翁主又是为谁叹气?”
解忧登时讶然,这赵破奴今天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好在今日她没有心思与人怄气,反倒和颜悦色道,“我为自己叹气,为自己累。”
赵破奴略带几分不羁的嗤笑,“我还道翁主为平阳侯伤神呢。”
“你!”解忧如被烙铁烫了一般猛然起身,消瘦的脸庞因暴怒显得张牙舞爪般扭曲,“连你也欺侮我!”
好你个赵破奴,我真是看错你了!解忧心中恶狠狠想着,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
赵破奴却没心思理会她的盛怒,依旧保持着军人的坐姿,重复着方才的木然表情。
“将军近来恢复不错,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军营,日夜训练军士。”赵破奴忽然道。
解忧点头,表示知道。她多少了解霍去病与曹襄的友情,虽不及与赵破奴那般同生共死,但这样重要的时刻,他势必出现在平阳侯的婚宴上。赵破奴没有问她为什么没在婚礼出现,解忧心想,如果他问了,她一定会反问:又不是他的婚礼,为什么要出席?这个他,是指霍去病。
赵破奴继续说,“我没来得及把你的话转告将军。”
解忧点头,她并不意外。
“有朱姑娘宽慰他,我想会更管用。”赵破奴补充道。
解忧摆弄着腰间的玉佩,似乎没听到。
“她是将门之后,定能懂将军许多。”赵破奴话不多,每一句都切中要害。
解忧继续点头,不说话也无表情。解忧告诫自己,她不能再频繁出现在霍去病生活中了,刘彻的忍耐已至极限,她稍不小心即是越界,越界的后果没有人可以承担。
“你真的很幸运,无论是情人还是情敌,此刻一定都想着你。”赵破奴忽然又把话题切换回来。
幸运?解忧不屑一笑,“送你如何?”
赵破奴不语,脸上显示的却是切肤般的疼痛。
“原来你喜欢,你喜欢她!”解忧恍然大悟,恍然想起卫长烈日骄阳般的娇纵与美貌,“你怎么不告诉……”
“她”字尚未出口,解忧顿时被自己喊住,她多少理解他今日的失常,开始体会他的悲哀。情爱远比她想的玄妙,往往来无影去无踪,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人最致命一击。解忧忽然觉得,或许赵破奴也该去寻个女子成婚,好叫他忘记今日的苦楚。
“怎么不告诉她?我能怎样告诉她?跟她说什么?”赵破奴自言自语道,抱着头自嘲般苦涩的笑了。伤口一旦被重新割裂,愈合又是猴年马月的事。
解忧茫然,不知是怎样的巧合,今夜有两个男子因同一个女子黯然神伤,一个是因为难以消受的天大恩赐,一个是因为难以企及的遥远梦想。
“为了那么一个连看都不看你一眼的人,值得吗?”赵破奴踢开随风落到他脚边的枯叶,玩世不恭问道。
解忧半晌才意识到他说谁,在知情人面前隐瞒真相无异于自曝其短,解忧自嘲般笑笑,“你还不是一样。”
赵破奴笑了,不说话,至少这一刻他们是懂得彼此的。